第二章 蟬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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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拖下去了。

     “爸爸對菊子很和藹,真好啊!”有時房子這麼說道。

     吃晚飯時,修一和菊子都在家。

     “是啊。

    就說我吧,我對菊子也不錯嘛。

    ”保子答話。

     房子說話的口吻似乎也不需要别人來回答,可保子卻回答了。

    盡管是帶笑地說,卻像是要壓制房子的話似的。

     “她對我們大家都挺和藹的嘛。

    ” 菊子天真地漲紅了臉。

     保子也說得很坦率。

    不過,她的話仿佛是在影射自己的女兒。

    聽起來令人覺得她喜歡幸福的兒媳,而讨厭不幸的女兒。

    甚至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含有殘忍的惡意。

     信吾把它解釋為保子的自我嫌惡。

    他心中也有類似的情緒。

    然而,他感到意外的是,保子作為一個女人,一個上了年紀的母親,怎麼竟對可憐的女兒迸發出這種情緒來呢? “我不同意。

    她對丈夫偏偏就不和藹。

    ”修一說。

    不像是開玩笑。

     信吾對菊子很慈祥,這一點,不僅修一和保子,就是菊子心裡也是明白的,隻是誰都沒有挂在嘴上。

    這卻被房子說出來了,信吾頓覺掉進了寂寞的深淵。

     對信吾來說,菊子是這個沉悶的家庭的一扇窗。

    親生骨肉不僅不能使信吾如意,他們本身在這個世界上也不能如意地生活。

    這樣,親生子女的抑郁情緒更加壓在信吾的心上。

    看到年輕的兒媳婦,不免感到如釋重負。

     就算對菊子很慈祥,也隻是信吾灰暗的孤獨情緒中僅有的閃光。

    這樣原諒自己之後,自己也就隐約嘗到一絲對菊子和藹的甜頭。

     菊子沒有猜疑到信吾這般年紀的心理,也沒有警惕信吾。

     信吾感到房子的話像捅了自己内心的秘密。

     這件事發生在三四天前吃晚飯的時候。

     在櫻樹下,信吾想起裡子玩蟬的事,也同時憶起房子當時所說的一些話。

     “房子在睡午覺嗎?” “是啊。

    她要哄國子睡覺。

    ”菊子盯視着信吾的臉,說道。

     “裡子真有意思,房子哄小妹睡覺,她也跟着去,偎依在母親背後睡着了。

    這時候,她最溫順哩。

    ” “很可愛呀。

    ” “老太婆不喜歡這個孫女,等她長到十四五歲,說不定也跟你這個婆婆一樣打鼾哩。

    ” 菊子吓了一跳。

     菊子回到剛才縫制衣服的房間裡,信吾剛要走到另一房間,菊子就把他叫住。

     “爸爸,聽說您去跳舞了?” “什麼?”信吾回過頭來,“你也知道了?真叫我吃驚。

    ” 前天晚上,公司的女辦事員同信吾到舞廳去了。

     今天是星期日,肯定是昨天谷崎英子告訴修一,修一又轉告菊子的。

     近年來,信吾未曾出入舞廳。

    他邀英子時,英子吓了一跳。

    她說,同信吾去,公司的人議論就不好了。

    信吾說,可以不說出去嘛。

    可是,看樣子第二天,她馬上就告訴修一了。

     修一早已從英子那裡聽說了,可昨天和今天,他在信吾面前仍然佯裝不知。

    看來他很快就告訴了妻子。

     修一經常同英子去跳舞,信吾也想去嘗試一番。

    信吾心想:說不定修一的情婦就在自己與英子去跳舞的那個舞廳裡呢。

     到了舞廳,就又覺得在舞廳裡不會找到這種女人的,于是向英子打聽起來了。

     英子出乎意料地同信吾一起來,顯得滿心高興,忘乎所以。

    在信吾看來,這是危險的,大可憐了。

     英子年芳二十二,Rx房卻隻有巴掌這般大。

    信吾蓦地聯想起春信①的春畫來。

     ①即鈴木春信(1725—1770),江戶中期的浮世繪畫師,擅長畫夢幻中的美人。

     他一看見四周雜亂無章,覺得此刻聯想到春信,的确是喜劇性的,有點滑稽可笑。

     “下回跟菊子一起去吧。

    ”信吾說。

     “真的嗎?那就請讓我陪您去吧。

    ” 從把信吾叫住的時候起,菊子臉上就泛起了紅潮。

     菊子是不是已經察覺到信吾以為修一的情婦可能在才去的呢? 菊子知道自己去跳舞倒沒什麼,可自己另有盤算覺得修一的情婦會在那裡,這事突然被菊子點出來了,不免有點不知所措了。

     信吾繞到門廳,走到修一那邊,站着說: “喂,你從谷崎那裡聽說了?” “因為是咱家的新聞啊。

    ” “什麼新聞!你既然要帶人家去跳舞,也該給人家買一身夏裝嘛。

    ” “哦,爸爸也覺得丢臉了嗎?” “我總覺得她的罩衫同裙子不相配。

    ” “她有的是衣服。

    您突然帶她出去,她才穿得不相配罷了。

    倘使事前約好,她會穿得适稱的。

    ”修一說罷,就把臉扭向一邊了。

     信吾擦邊經過房子和兩個孩子睡覺的地方,走進飯廳,瞧了瞧挂鐘。

     “五點啦!”他仿佛對準了時間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