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腿旅行的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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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對。

     恰恰是彼此間的反差讓這些照片有了聯系。

    每張照片都自成一道陌生的風景。

    這幅圖像如此陌生,以至于适合表現一切場景。

    它在不斷的運動中。

     這幅圖像如此離奇,以至于秋千上女孩子的笑容跟穿西裝的死人共用一個背景。

     伊蓮娜把拼貼畫挂在廚房的牆上,自己坐在廚房桌邊,目光像腳步一樣移動。

     伊蓮娜在圖像上尋找一個主人公。

     主人公是一個靜物:門的廢墟,從石闆路通向遠方的門。

     廚房桌立在石闆路面上。

    伊蓮娜手裡握着刀和叉,就好像那個在空蕩蕩的天底下手裡攥着報紙的老人。

     切割、咀嚼、吞咽等動作,與伊蓮娜的沉思擦肩而過。

    它們瞬間掃過伊蓮娜的嘴,如此短暫,令她渾然不覺。

     旋轉門靜靜地矗立在那兒。

    它從石山的方向呆呆地凝視着盤子。

     隻剩下唯一一張照片,跟整個圖像不太搭調。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的照片。

    他有一個深色的額頭,一雙閃爍的眼睛。

    他的手放在了胸前,于是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白色的指甲根。

    他的嘴唇半張着。

     這個人是位政客,失勢了,之後不長時間,被人在某個湖邊的豪華賓館裡發現了。

     該政客英年早逝。

    謀殺還是自殺,尚且無人知曉。

     這些天裡,電視機裡的政客們顯得比平時更加陌生了。

    他們尋找着彼此,卻又心煩意亂。

    他們像栖息在小船上的蜻蜓一樣圍坐在桌子邊。

     桌子在搖晃。

    政客們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他們的額頭在權力的“映襯”下顯得很暗。

    他們的眼裡閃爍着懷疑的目光。

    虛僞令他們的指甲根變得更加蒼白。

     那個死去政客的照片在伊蓮娜的房間地闆上待了一個半天。

     伊蓮娜梳着頭發。

    她在鏡子裡看到了那張照片。

    伊蓮娜一手握着梳子,一手把照片翻了個面。

     伊蓮娜鎖好房門,邊走邊扣上大衣扣子。

    她的步子在走廊裡發出回音。

     寒意由體内向外散發出來。

    她把大衣領子提到脖子。

    頭發凍上了,凍得她頭皮直疼。

     走到中庭時,她擡頭看看窗戶,感覺到胳膊下面有塊濕冷的地方。

    她出汗了。

     然後,伊蓮娜又站在了房門前。

    她跑回房間,把照片揣進大衣兜裡。

    伊蓮娜走回門口的時候,發現鑰匙串一直還在門鎖上打晃。

     街上被一道慵懶的光線所覆蓋。

     一個女人說:今天有雪。

    我的腿能感應得到。

    伊蓮娜從沒在這條街上見過這個女人。

    她很老,拄一根抛過光的手杖。

    看看她的大衣,能估計出售價來。

     伊蓮娜穿過街道。

    街道一旁是座斷樹枝摞成的小山。

    那些樹枝并不屬于這條街邊的樹,它們已經在同一個地方摞了好些天,一動不動。

    由于天很冷,葉子一直是綠的,用手一碰,就斷了。

     伊蓮娜把手伸進大衣兜,揉皺了那張照片,扔進一個廢紙簍。

     接着,伊蓮娜開始有種感覺,這座城市裡的一切可能在轉瞬之間面目全非。

    頭頂白色波浪卷的老婦,抛光的手杖,保健鞋,可能一瞬間青春煥發,走進德意志少女團〔1〕(〔1〕第三帝國期間納粹的青少年組織。

    )的隊伍。

    可能會有長長的、沒窗子的車開過商店門口。

    穿制服的男人們沒收了櫃台上的貨物。

    報紙上會登出法律法規,就跟另一個國家裡的一樣。

     一個女人靠着電話亭,嚼着口香糖,呆呆地盯着腳下的街面,嘴裡吐出白色的泡泡,在空氣中爆開,嘴唇上粘着白色的碎塊。

     路邊停着一輛汽車。

    女人從電話亭裡沖出來,沖向一個男人,用嘴裡奶白色的氣泡迎接他的到來。

     伊蓮娜走到地鐵站,那兒有個自動拍照機。

     伊蓮娜拉上簾子,把硬币扔進投币口,照照鏡子,然後掀起上衣,看着鏡子裡的胸,接着開始梳頭,往前梳梳,再往後梳梳,一隻耳朵掖着,一隻耳朵露着。

    然後,伊蓮娜把額頭前的頭發吹了回去。

     由于頭發總是這麼不聽話,由于腦袋中央頭發的紋路像一條白線,伊蓮娜哭了,閃光燈閃了一下。

    地鐵一陣呼嘯,停了下來。

     伊蓮娜在自動拍照機前面等着她的照片。

    地鐵開走了。

    地道裡有風在沙沙作響。

     伊蓮娜知道,自動拍照機的裡面有個男人。

    因為照片是溫熱的。

    那是一種體溫。

     就像在另一個國家一樣,跟護照照片上的如出一轍,這些照片裡面一如既往地有個陌生人。

     在自動拍照機拍出來的照片上,是另一個伊蓮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