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的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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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看成漆黑一團,總是把事情往最壞的方面想,并因此準備着防範措施。

    這樣,與那些賦予事情以愉快的色彩和大好前景的人相比,他們更少失算與栽跟鬥。

    但如果神經系統或者消化器官的疾病捉弄着一個天生具有不滿、易怒心态的人,情況就會最終發展成這個樣子:持續的不幸引緻了對生活的厭煩,并由此萌生了自殺的傾向。

    由于這個原因,最微不足道的不便和煩惱都會引緻自殺的結果。

    的确,當情況變得最糟糕的時候,甚至連這點不便和煩惱也不需要了,一個人會純粹由于持續悶悶不樂的心情而決定自殺。

    這種人會以冷靜的思考和鐵定的決心實施自殺行為。

    這種情況經常發生:一個病人盡管處于别人的監視之下,仍會随時留意着利用每個不被監視的機會,迫不及待地抓住獲得輕松解脫的手段這種解脫手段是現在求之不得的和最自然不過的這整個過程沒有猶豫、退縮和内心鬥争。

    關于自殺方面的詳盡論述,可閱讀埃斯基羅爾的《精神疾病》一書。

    但除此之外,在某種情況下,就算是最健康的和或許是最愉快的人也會想到過自殺。

    那就是當痛苦非常巨大,或者,步步逼近的不幸實在不可避免,這一巨大的痛苦或不幸已經壓倒了對死亡的恐懼。

    不同之處隻在于自殺所必需的誘因的大小,這一誘因和人的不滿情緒成反比例。

    不滿情緒越厲害,則自殺所需的誘因就越小,到最後,誘因可以減至為零。

    相比之下,愉快情緒越強烈,維持這一情緒的健康狀況越良好,自殺的誘因就必須越大。

    因此,在自殺的這兩種極端原因純粹出自與生俱來的憂郁不滿的心理得到了病态的加劇;天性是健康、愉快的,隻是為了純客觀事情的緣故之間存在級别不一的原因。

    健康和美貌有着部分的關聯,雖然美貌這一屬于主體的好處不會直接帶給我們幸福它隻是間接通過留給别人印象的方式做到這點但美貌仍然是至為重要的,甚至對男人來說也是如此。

    良好的長相是一紙攤開的推薦書,它從一開始就為我們赢得了他人的心。

    因此,荷馬這些詩句尤其适用于我在這裡所說的話:神隻的神聖饋贈不容遭到蔑視,這些饋贈隻能經由神隻的賜予。

    任何人都無法随心所欲地獲取它們。

    《伊利亞特》對生活稍作考察就可以知道:痛苦和無聊是人類幸福的兩個死敵,關于這一點,我可以作一個補充:每當我們感到快活,在我們遠離上述的一個敵人的時候,我們也就接近了另一個敵人,反之亦然。

    所以說,我們的生活确實就是在這兩者當中或強或弱地搖擺。

    這是因為痛苦與無聊之間的關系是雙重的對立關系。

    一重是外在的,屬于客體;另一重則是内在的,屬于主體。

    外在的一重對立關系其實也就是生活的艱辛和匮乏産生出了痛苦,而豐裕和安定就産生無聊。

    因此,我們看見低下的勞動階層與匮乏亦即痛苦進行着永恒的鬥争,而有錢的上流社會卻曠日持久地與無聊進行一場堪稱絕望的搏鬥。

    而内在的或者說屬于主體的痛苦與無聊之間的對立關系則基于以下這一事實:一個人對痛苦的感受能力和對無聊的感受能力成反比,這是由一個人的精神能力的大小所決定的。

    也就是說,一個人精神的遲鈍一般是和感覺的遲鈍和缺乏興奮密切相關的,因此原因,精神遲鈍的人也就較少感受到各種強度不一的痛苦和要求。

    但是,精神遲鈍的後果就是内在的空虛。

    這種空虛烙在了無數人的臉上。

    并且,人們對于外在世界發生的各種事情甚至最微不足道的事情所表現出的一刻不停的、強烈的關注,也暴露出他們的這種内在空虛。

    人的内在空虛就是無聊的真正根源,它無時無刻不在尋求外在刺激,試圖借助某事某物使他們的精神和情緒活動起來。

    他們做出的選擇真可謂饑不擇食,要找到這方面的證明隻須看一看他們緊抓不放的貧乏、單調的消遣,還有同一樣性質的社交談話,以及許許多多的靠門站着的和從窗口往外張望的人。

    正是由于内在的空虛,他們才追求五花八的社交、娛樂和奢侈;而這些東西把許多人引入窮奢極欲,然後以痛苦告終。

    使我們免于這種痛苦的手段莫過于擁有豐富的内在即豐富的精神。

    因為人的精神财富越優越和顯着,那麼留給無聊的空間就越小。

    這些人頭腦裡面的思想活潑奔湧不息,不斷更新;它們玩味和摸索着内在世界和外部世界的多種現象;還有把這些思想進行各種組合的沖動和能力所有這些,除了精神松弛下來的個别時候,都使卓越的頭腦處于無聊所無法到達的地方。

    但是,突出的智力是以敏銳的感覺為直接前提,以強烈的意欲,亦即強烈的沖動和激情為根基。

    這些素質結合在一起提高了情感的強烈程度,造成了對精神、甚至肉體痛苦的極度敏感。

    對任何不如意的事情,甚至些微的騷擾,都會感覺極度不耐煩。

    所有這些素質大大加強了頭腦裡面事物的各種表象,包括拂逆人意的東西。

    這些表象由于頭腦強烈的想象力的作用而變得生動活潑。

    我這裡所說的比較适用于所有充塞着從最呆笨的頭腦到最偉大的天才之間廣闊、級别不一的空間的人們。

    由此可知,無論從客體抑或從主體上說,如果一個人距離人生痛苦的其中一端越近,那他距離痛苦的另一端也就越遠。

    據此,每個人的天性都會指導自己盡可能地調節客體以适應主體,因而更充足地做好準備以避免自己更加敏感的痛苦一端。

    一個精神富有的人會首先尋求沒有痛苦、沒有煩惱的狀态,追求甯靜和閑暇,亦即争取得到一種安靜、簡樸和盡量不受騷擾的生活。

    因此,一旦對所謂的人有所了解,他就會選擇避世隐居的生活;如果他具備深邃、遠大的思想,他甚至會選擇獨處。

    因為一個人自身擁有越豐富,他對身外之物的需求也就越少,别人對他來說就越不重要。

    所以,一個人具備了卓越的精神思想就會造成他不喜與人交往。

    的确,如果社會交往的數量能夠代替質量,那麼,生活在一個熙熙攘攘的世界也就頗為值得的了。

    但遺憾的是,一百個傻瓜聚在一起,也仍然産生不了一個聰明的人。

    相比之下,處于痛苦的另一極端的人,一旦匮乏和需求對他的控制稍微放松,給他以喘息的機會,他就會不惜代價地尋找消遣和人群,輕易地将就一切麻煩。

    他這樣做的目的不為别的,隻是為了逃避他自己。

    因為在獨處的時候,每個人都隻能返求于自身,這個人的自身具備就會暴露無遺。

    因此,一個愚人背負着自己可憐的自身這一無法擺脫的負擔而歎息呻吟。

    而一個有着優越精神禀賦的人卻以他的思想使他所處的死氣沉沉的環境變得活潑和富有生氣。

    因此,塞尼加所說的話是千真萬确的:“愚蠢的人受着厭倦的折磨”。

    同樣,耶稣說“:愚人的生活比死亡還要糟糕。

    ”因此,我們可以發現:大緻而言,一個人對與人交往的愛好程度,跟他的智力的平庸及思想的貧乏成正比。

    人們在這個世界上要麼選擇獨處,要麼選擇庸俗,除此以外再沒有更多别的選擇了。

    人的大腦意識是人的身體的寄生物,它寓寄在人的身體之中,而人們辛苦掙來的閑暇,就是為了讓人能夠自由地享受意識和個性所帶來的樂趣。

    所以,閑暇是人生的精華,除此之外,人的整個一生就隻是辛苦和勞作而已。

    但閑暇給大多數人帶來了什麼呢?如果不是聲色享受和胡鬧,就是無聊和渾噩。

    人們消磨閑暇的方式就顯示出閑暇對于他們是何等的沒有價值。

    他們的閑暇也就是阿裡奧斯托所說的“一無所知者的無聊”。

    凡夫俗子隻關心如何去打發時間,而略具才華的人卻考慮如何應用時間。

    頭腦思想狹隘的人容易受到無聊的侵襲,其原因就是他們的智力純粹服務于他們的意欲,是意欲的工具。

    如果誘發意欲的動因暫時沒有出現,那麼,意欲就休息了,智力也就放假了因為智力和意欲不一樣,它不會自動活動起來。

    這樣,人身上的所有力量可怕地迂滞靜止,這也就是無聊。

    為了應付無聊,人們就為意欲找到瑣碎、微小、随意和暫時的動因以圖刺激意欲,從而激活智力智力的任務本來就是為動因效勞的。

    但這些動因較之于那些真正的、自然的動因,就猶如紙币比之于銀元,因為前者的價值是有随意性的;諸如遊戲、玩紙牌等就屬于這一類的動因。

    這些遊戲的發明也就是為了上述目的。

    如果沒有了這些遊戲,缺乏思想的人就會敲擊随便一件伸手可及的物品來幫助自己打發時光。

    對這種人而言,雪茄同樣是一件受歡迎的代替思考的物品。

    因此,在各國,玩紙牌成了社交、聚會的主要娛樂。

    它反映了這種社交聚會的價值,也宣告了思想的破産。

    因為人們彼此之間沒有可以交換的思想,所以,他們就交換紙牌,并試圖赢取對方的金錢。

    可憐的人啊!但我不想有欠公正地壓制這樣的想法,那就是我們可以為玩紙牌遊戲作這樣的辯護:玩紙牌不失為一種應付以後的世俗生活的演習,隻要我們通過玩牌能學習到如何巧妙地運用那聽任偶然的、不可更改的既定形勢(牌局),使我們盡量得到我們所能得到的東西;為此目的,人們必須養成習慣保持沉着,即使牌勢惡劣的時候,仍能裝出一副高興的外表。

    不過,正因為這樣,玩牌也就會産生一種傷風敗俗的作用。

    這種遊戲的特質就在于人們動用一切詭計和技巧,不擇手段地去赢取他人的财物。

    這種在遊戲裡面體驗和獲得的習慣,會在人的實際生活裡生根、蔓延。

    這樣,人們逐漸在處理人與人之間的事務中,也同樣依照這種習慣行事,認為隻要法律允許,就可以利用掌握在手的每一個優勢。

    這方面的例證在日常生活中俯拾皆是。

    正如我已經說過的,閑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