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友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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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雙層的鐵床。

    家具看來都極簡單牢固。

    除了書桌和床,另外還有兩個櫃子, 一張小小的咖啡桌,一個固定了的架子。

    再怎麼往好的方面想,你也絕對沒法說這是個詩情畫意的環境。

    大部分的房間架子上都擺着電晶體收音機、吹風機、熱水 瓶、電熱器、即溶咖啡、茶包、方糖、煮泡面的鍋子和簡單的餐具等等。

    在水泥壁上貼了些“平凡出擊”裡的裸照,或是一些不知從哪兒撕來的小電影的海報。

    也有 人開玩笑地貼了兩頭豬交配的照片,不過這算是極少見的。

    大部分都是貼裸女或年輕女歌星、女演員的照片。

    而桌上的書架上則擺了一些教科書、字典、小說等。

     由于住的是清一色的男生,大部分的房間都髒得不像話。

    垃圾筒底黏着些發了黴的橘子皮,被當作菸灰缸來用的空罐子,積了足足有十七公分的菸灰,一冒 起煙來,就立刻倒些咖啡或啤酒來滅火,所以房裡總是彌漫着一股馊味。

    每一種餐具都髒兮兮的,到處更是都黏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地闆上也盡是些泡面袋子、空 啤酒瓶、蓋子什麼的。

    但就是沒有人會想到要拿支掃把将這些廢物掃進畚鬥,再拿到垃圾桶去倒。

    因此,隻要一吹起風,地闆上的灰塵便跟着飛揚起來,弄得房裡灰 蒙蒙的。

    而且,每個房間都飄着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怪味道。

    味道固然是依房間不同而略有差别,但構成味道的“分子”幾乎是一模一樣。

    沒别的,就是汗、體臭、 還有垃圾。

    由于大夥兒把髒衣服全堆在床底下,再加上沒有人定期去曬曬棉被,棉被又吸進了大量的汗水,味道就臭不可聞。

    在這一片混沌之中,居然沒有緻命的傳 染病發生,直到今天我仍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和他們比起來,我的房間卻幹淨得像太平間一樣。

    地闆一塵不染,玻璃窗閃閃發亮,棉被一星期曬一次,鉛筆好端端地收到鉛筆盒裡,連窗都一個月洗 一次。

    我的室友愛幹淨愛到幾近病态。

    我對其他人說:“這家夥連窗都拆下來冼。

    ”居然沒有人相信。

    沒有人知道窗是必須經常清洗的。

    大家都相信窗一挂上去就挂 個大半輩子。

    “他神經病呀?”他們說道。

    于是,自此以後,大夥兒都管他叫“納粹”或“突擊隊”。

     我們的房間不貼暴露的照片,貼的是阿姆斯特丹運河的照片。

    我本來貼了張裸女,但他卻說:“喂!渡邊,我……我可不喜歡這玩意兒……”,然後就将它 撕下,換上運河的照片。

    我倒也并不是非貼裸照不可。

    所以也就沒說話了。

    不過,到我房間來玩的人看了那張運河照片,都說:“這是什麼東西啊?”我答道: “『突擊隊』可是一邊盯着,一邊手淫喲!”我隻是開玩笑地随便說說而已,沒想到大夥兒全爽快地相信了。

    因為大夥兒實在太爽快了,連我自己都忍不住要相信這 是真的了呢! 而且,大夥兒對我和“突擊隊”住在一塊兒的事,都抱着同情的态度,但我倒不怎麼厭惡他。

    隻要我把自己弄得幹幹淨淨的,他倒是不怎麼幹涉我,我反而 樂得清閑。

    掃地是他,曬棉被是他,倒垃圾還是他。

    我要是一忙起來就三天不洗澡的,等到發出臭味,他使會忠告我該洗澡了;或是忠告我該去理發、剃鼻毛了。

    比 較傷腦筋的是,隻要有一隻蟲出現,他就拿着殺蟲劑繞着房裡四處噴。

    這時,我便隻好躲到隔壁房間的那一片混沌之中了。

     “突擊隊”在某國立大學裡攻讀地理。

     “我呀,正在背地……地圖。

    ”第一次見面時,他對我說道。

     “你喜歡地圖呀?”我問道。

     “唔!大學畢業以後,我想進國土地理院去做地……地圖。

    ” 我深深體會出這世界上的人們果然是有着各種不同的希望。

    不同的人生目标。

     這還是我到東京之後第一次有所感的事情之一。

    在現今的社會裡,對制作地圖有興趣、有熱愛的人少之又少盡管實際上也不需要太多這的确教人很傷腦筋。

     但是一個一說出“地圖”兩個字就開始口吃的人會想進國土地理院,實在有點詭異。

    “突擊隊”并不一定是一開口就會口吃的人,可是隻要一說到“地圖”這個字眼,便百分之百,立刻口吃了起來。

     “你……你念什麼?”他問道。

     “戲劇。

    ”我回答。

     “戲劇?意思是演戲?” “不!不是。

    是讀劇本、研究戲劇。

    像拉席爾啦、伊友奈斯利啦、莎士比亞的。

    ” 他表示他隻聽說過莎士比亞。

    其實連我自己也幾乎可說是沒聽過。

    隻是作筆記時曾寫過罷了。

     “你就喜歡這些?”他問道。

     “談不上特别喜歡。

    ”我說。

     這個回答使他感到有些困惑。

    一困惑起來,口吃便愈形嚴重,使我覺得自己似乎很不應該。

     “我什麼都喜歡,”我解釋道:“什麼民族學呀、東洋史,我通通喜歡。

    隻是有時會比較喜歡戲劇,如此而已。

    ”不過,這段說明自然說服不了他。

     “我還是不懂,”他确實是一副不解的表情。

    “我……我喜歡地……地圖,所以才念地……地理,所以才專程到東京來上大學,要家人寄錢給我用。

    可是你又是不一樣的動機……” 其實他的動機才是正确的。

    但我已經懶于解釋了。

    之後,我們便将火柴棒折成兩段來決定上下。

    結果他睡上,我睡下。

     平日他總是穿着白襯衫、黑長褲,再套上一件藍色毛衣。

    小平頭、高個子、高顴骨。

    到學校上課時則穿學生制服。

    鞋子、書包一律全黑,看上去倒是一副十 足的右派學生打扮。

    所以說,他對政冶是百分之百的沒興趣,盡管大夥兒給他起了個渾名叫“突擊隊”。

    他之所以老是穿同一套衣服,也是因為懶得挑衣服穿的關 系。

    他隻關心海岸線的變化啦、新鐵路隧道完工等等這類的新聞事件。

    隻要一談起這方面的話題,他就會一面口吃、一面咿咿呀呀地談上一、兩個鐘頭,直到你想逃 跑或打瞌睡為止。

     而每天早上的“我皇治世”則是他的鬧鐘,隻要一聽見,他就起床。

    這麼看來,那堂堂皇皇、煞有介事的升旗典禮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價值。

    起床之後。

    他便 穿上衣服,然後到盥洗室去刷牙洗臉。

    一開始刷牙洗臉,總是非大半天不肯出來。

    教人忍不住要懷疑他會不會是把牙齒一顆顆拔下來洗。

    好不容易回到房裡,“幫! 幫!”幾聲扯平毛巾的皺褶,将它攤放在暖氣孔上烘幹,跟着又把牙刷和肥皂放回架子上,之後便扭開收音機開始做起收音機體操來。

     由于我習慣熬夜讀書,因此早上總得睡到八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