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唯有相思似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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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間躍動的紅光中蔓延開來,整個宮殿仿佛陷入了無盡的絕望,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卻再不會有絲毫改變。

     良久,重劫歎息了一聲,從那道深深的地裂邊緣起身。

     他緩緩走到神像面前,從最大的一堆碎屑中,撿出幾塊較大的碎石。

    他輕輕拂去碎石上的塵埃,将它們深深浸入琉璃缸。

    待幽綠的汁液将石塊浸透,才小心翼翼地拼合到一起。

     他的動作輕柔而熟練,仿佛已經重複了上千次,哪怕閉上雙眼,他也能清楚地知道每一塊碎屑本來的位置。

     他俯身拼合碎石,蒼白的長發垂下,一次次擋住了他的視線,然而他卻宛如無覺,隻專注于手中的石屑。

     他仿佛是一個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孩子,躲藏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一次次用砂土堆砌起屬于自己的宮殿。

    或許旁人看來,這是毫無意義的遊戲,但對他而言,這便是世間最完美的作品。

     那堆碎亂的石塊在他蒼白的手指下,很快呈現出一條手臂的姿态。

     那便是梵天神像的右臂。

    修長,光潔,透出完美的神性光輝——傳說中,正是這隻手創造了世界與萬物。

     重劫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欣喜,他默默地看着這條手臂,仿佛一個孩子,在日落時的沙灘上,守望着就要被浪濤沖走的沙之宮殿,久久不舍離去。

     啪的一聲裂響傳來,在寂靜的宮殿中,宛如炸開了一道驚雷。

     那條手臂就在他懷中分崩離析! 重劫痛苦地阖上雙眼,任紛揚的碎屑從他指間跌落。

     他緩緩從散發中擡起頭,眼神中充滿了對自己的嘲弄。

     他并沒有驚訝,仿佛早已料到了結果,又仿佛這結果已出現了無數次。

     又一次徒勞無功。

     他的心一陣刺痛,痛得忍不住笑出了聲,突然,他猛地拂袖,将懷中的碎石淩亂地傾倒在地上! 而後,他一面嘶聲大笑,一面瘋狂地揮舞着長袖,将那數十堆精心分類的碎塊全部攪在一處! 塵埃飛騰,透出嗆人的氣息。

    他宛如中了符咒的妖魔,在塵埃中劇烈咳嗽起來,他瘦弱的身形在白袍下微微顫抖,似乎已被這咳嗽折磨得立身不定。

     隻是,他并未住手,白袍亂舞,将那些石堆攪得更亂,再難分别。

     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曾花了多長時間,才将這些石屑一塊塊分開。

     滿天塵埃中,他嘶啞的笑聲宛如啜泣。

     夕陽透過穹頂巨大的空洞,投照在被塵埃覆蓋的大地上。

    那無限蒼白的身影就在神的碎屑上狂舞,踐踏着神的尊嚴,也踐踏着自己的信仰,自己曾付出的努力。

     突然,一陣鐘聲從遙不可知的天外傳來。

     重劫的身形立即頓住。

    他眼中的瘋狂在那一瞬間煙消雲散,宛如沸騰的熔岩,就在清冷的鐘聲中突然冷卻,凝固為深深的痛苦與厭倦。

     良久,他擁起白袍,向神像後的一堵高大的石門走去,沒有再看腳下的碎屑一眼。

     石門徐徐開啟,又徐徐關上,一點幽微的火光從門中傳來,随即又已杳無形迹。

     第三日的荒城。

     烈日灼人,炊煙斷絕。

     所有的居民都惶恐地看着家裡的爐竈。

    所有的飯菜,不管是昨日刻意節省下的食物,還是小心保存下的粟米,全都化為了腐爛的泥土,不能再入口。

     這座城池宛如被抛棄在荒原上的屍體,在極盛的日光下,漸漸腐敗。

     城之五衰,已降其三。

     跟随楊逸之尋找的人,隻剩下了一小半。

    饑餓奪去了他們的精神,整整一天,他們隻清理了一條街道。

    每個人的眼神都空空洞洞,看不到絲毫希望。

     梵天之瞳,又在何方? 随之,所有的房屋崩壞。

     第四衰,家室頹壞,使不能居。

     人們倒在破敗的廢墟中,雖然淩亂污濁,但這是他們的家,他們仍不願離去。

    當楊逸之再召喚他們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響應他。

     他們已不再相信梵天之瞳的存在,他們也不相信,這座城池還有救。

    他們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楊逸之咬着牙,看着依舊明亮的陽光,看着這座空空的城池。

     日上三竿,但街道上卻沒有一個人,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他們心中連重建家園的信心都沒有了,隻有一個念頭:死。

     五衰将一個個降臨在他們身上,他們存在的意義,便是奉獻于神明的詛咒,無論如何逃避都無用。

     第五日必将到來,他們已被神明遺棄,注定将被永禁锢在這座死亡之城中。

     重劫站在滿天藤曼中,右手持着一杯清水,這是荒城井水污穢前,他從井中取出的。

     他倚着一支巨碩的石柱而立,微微轉側着琉璃杯,卻并不飲。

     他的左手,輕輕放在相思的額頭上。

     相思就在他身前的重重銀色羅網中沉睡着,似乎塵世的一切都已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