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遇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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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金入山販筍,至崑山王彥修家賣之。

    居數日,彥修語之曰:「天氣蒸熱,筍包宣開矣。

    」開則筍已腐爛。

    囊餘二金,乃販時憲書數十本,賣以度日。

    既而鬻字於蘇州閶門,為扇肆寫扇。

    一日,有滿洲大員奉旨封王至海外者,方南下,泊舟閶關外,令家人買扇,筠為書之。

    滿洲大員閱之稱善,酬白金一兩,邀至舟。

    茶罷對弈,歡若平生,謂筠曰:「我奉旨航海,倘不棄,與我同行,則幸甚。

    」筠諾之。

    餽三十金為安家資,筠以十金奉母,十金製衣,更以十金買肴饌,徧款同舟之人。

    既而舟至琉球、安南諸國,其王尊天使,並及同來之客,所至分庭抗禮,各求其字,一小字酬一小銀錢,一大字酬一大銀錢。

    舟至高麗,高麗王太子好音律,與筠鼓琴,乃授以新聲數曲。

    太子喜,謂其侍官曰:「我國僻處海中,得陳先生至此,天賜也,宜厚贈之。

    」於是所贈金銀珍寶象犀珠玉之物,不可數計。

    歸舟至大洋,舟重不能行,柁工命以所載金銀撒入海中,約存二三萬兩,舟始能行。

    趁風至福建漳州,值漳、泉大荒,筠所至賑饑,費萬兩,而自以二萬金歸家娶妻。

    後與其婦兄貿易,不數年,復蕩盡,為窶人。

    晚年賣藥於陽澄湖之濱,跌損一足,然興甚豪,猶不肯作寒乞相也。

     高麗使臣購徐成顧詞 吳漢槎戍寧古塔,行笥攜有徐電發釚《菊莊詞》、成容若德《側帽詞》、顧梁汾貞觀《彈指詞》三冊,會高麗使臣仇元吉、徐良崎見之,以一金餅購去。

    元吉題《菊莊詞》雲:「中朝寄得《菊莊詞》,讀罷煙霞照海湄。

    北宋風流何處是,一聲鐵笛起相思。

    」良崎題《側帽》、《彈指》二詞雲:「使車昨渡海東邊,攜得新詞二妙傳。

    誰料曉風殘月後,而今重見柳屯田。

    」以高麗紙書之,寄至我國。

    王阮亭《漁洋續集》有「新傳春雪詠,蜚徼織弓衣」句,即指此。

     蔡文勤知張鵬翼 連城張鵬翼耄而好學,嘗曰:「考亭易簀之年,乃我下帷之始。

    」所居鄉曰新泉,男女往來,分二橋,道不拾遺,市中交易,先讓外客,皆服其教也。

    漳浦蔡文勤公世遠甚器之,嘗書「醇學」二字以表其閭,語人曰:「吾知蔡君甚深也。

    」 方觀承一生知遇 桐城方氏以《南山集》一案,牽連遣戍者十餘人,觀承之父亦與焉。

    於是方觀承歲恆隻身徒步,省親於塞外。

    嘗轉徙至浙之寧波訪戚某,比至,歲已逼除,見其戚倚門諸奴,皆貂帽狐裘,甚豪倨,自顧襤縷,往謁恐遭逐,乃於其巷中賃屋以居。

    惟以資斧將盡,進退兩難,日於門簷下探聽其戚居鄉狀況。

    對門一屠奇方狀貌,詢邦族,詰來意,曰:「我與之同巷二十年,未見其恤一親族,去恐無益。

    」方聞言,深悔輕至。

    屠曰:「先生既士族,必能書,亦解算否?」方曰:「略諳之。

    」屠曰:「時將度歲,我有帳目,煩一結,代開帳單,以便索欠。

    寒舍伊邇,便請下榻,何如?」方遂往。

    屠呼妻出見,款接甚殷。

    方持籌握算,半日已畢。

    屠出索逋,得錢較往歲為豐。

    除夕,具酒肴,延方上坐,作守歲宴。

    屠女五歲,亦隨母側坐。

    元旦,方欲行,屠堅留之,并囑其妻為製絮袍相贈。

    至六日,屠捧絮袍,婦攜襪履至,奉方服訖,見方帽破碎,乃脫己氈笠易之,並贈錢二千為路費,遂別去。

     方至杭,偶遊西湖,見數十人圍星士而談相。

    星士瞥見方,遽離案出揖曰:「貴人至矣。

    」方疑其揶揄,正色曰:「我不求相,何遽相戲!」星士諦視曰:「此非深談處。

    」遂收蔔具,邀入小廟,揖之坐,曰:「予跋涉江湖數十年,閱人多矣,無一失者。

    子某年為何官,某年至總督,惜不能令終耳。

    今官星已透,可速赴都,以應機緣。

    」方曰:「無論罪人子無仕進路,即有機緣,徒手何由北上?」星士取二十金贈之,並出一名條,囑曰:「他日節制陝甘,有總兵遲誤軍機當斬,千萬留意拯之,此即以報我也。

    」叩其姓氏,枝梧以對。

    遂行,至直隸,行李為盜掠。

    將至保定,訪其素識某,至白河,遇大雪,凍斃古寺外。

    僧啟戶,見方僵臥雪中,掖入灌救,始甦。

    頗相契,留數月,始行。

     先是,寺中有老僧,蓄金石極多,老僧圓寂後,無講此者,因悉出所蓄,浼方鬻之,捆載至保定,就督署前設行肆焉。

    制府出,前導嗔方收肆遲,橫加鞭撲。

    方憤甚,棄去,赴都,至東華門,以測字資旅食。

    適平郡王輿過,見招帖,善之,呼問,知為方書,延歸,掌記室,備蒙禮遇。

    久之,藩邸楹帖盡出方手,世宗臨幸見之,詢何人筆,王以方對,即召見,賞中書,從此受知。

    由監生至建節,不過十年。

    方既貴,招屠至,贈以三千金,令改業,並為其女擇佳婿。

    遣人至白河,修古寺。

    後果總制陝甘,督餉嘉峪關外,總兵某違誤軍機當斬,力為開脫,則星士乃其父也。

    方思晚節不終之語,恆懼不免,及總制直隸,迎星士至署,求解免法。

    星士曰:「定數也。

    惟作大善事,救千萬人命,或可感動彼蒼。

    」方徧檢案牘,見直隸通省報流民路斃者,歲多至數百起,思設留養局以拯之,方定見而未發也。

    翌晨,往見星士,星士遽賀曰:「公滿面祥光,必已有莫大功德,不特獲免刑戮,並可望累代貴顯矣。

    果何事而至此?」方詳告之,遂奏行焉。

    後陝甘軍營事發,兩督撫、一將軍皆罹法,方亦應坐,奉特旨原免。

     鄂文端知孫文定 世宗朝,合河孫文定公嘉淦被誣有焚贓,據以入告者,某親王也。

    上詢鄂文端公爾泰,文端曰:「孫嘉淦性或偏執,若操守,臣敢以百口保之。

    」上意解,即命文端弟訊問。

    事白,抵誣者罪。

    文端弟名爾奇,時與文定同以少司空兼祭酒,亦賢者也。

     梁文莊知侯夷門 台州侯元經,字夷門,才士也。

    詞賦敏贍,屢躓場屋。

    年五十,官縣佐,解餉至戶部,筦庫之吏有所需,不即予批迴,侯末僚而貧,大窘。

    時錢塘梁文莊公為侍郎,見侯名曰:「此夷門也。

    」語司官:「某尚書祭文,諸公謙讓不作,盍以屬之?」即召至戶部後堂,給筆劄。

    不移晷,成駢體,極莊麗。

    某司官復進曰:「此堂官公祭文,諸曹司尚需一首,亦以相屬。

    」侯磨墨濡筆,復成四言韻文,於是堂上下嘖嘖稱賞不已。

    彼筦庫者已袖批迴,俟侯出而付之,明日,束裝行矣。

    後鎮江黃太守永年試童子,延至署閱卷,後如廁,陷而卒。

    身後蕭條,無一長物,江寧令袁枚以百金資之,始歸其喪。

     尹文端知程鏡濤 程鏡濤嘗為尹文端公幕客,賓主甚契。

    初,尹下車江南,微行巡郡邑,至嘉定城隍廟靈苑中。

    時方春遊,士女雜遝,尹踞坐磐石,鏡濤適至,遇婦女,側身避之。

    有遺釵者,鏡濤拾得,亟訪其夫,還之,其夫感謝,且叩姓氏,不以告,拱手遙去。

    尹追而擥其袪曰:「先生一舉有三善焉:不目色,一也;不拾遺,二也;不徼名,三也。

    觀子於微,知非矯飾所緻。

    某閱人多矣,未有高誼如先生者。

    」遂與訂交,已而延之幕府。

    尹督兩江,賢聲大著,章奏悉出其手。

     紀文達知朱子穎 試帖初興,多尚典贍,紀文達公始變為意格運題,館閣中人輒呼此體為紀家詩。

    乾隆丙子,文達以扈從道出古北口,偶見旅壁一詩,剝落過半,中有「一水漲喧人語外,萬山青到馬蹏前」二句,奇賞之。

    壬午,順天鄉試,文達充同考官,得朱子穎運使孝純,投詩作贄,則是聯在焉,因歎鍼芥之契,果有夙因。

    後出督閩學,道浙,嘗於嚴江舟中賦詩雲:「山色空濛淡似煙,參差綠到大江邊。

    斜陽流水推篷望,處處隨人欲上船。

    」嘗語子穎,謂此詩實從「萬山」句脫胎。

    人言青出於藍,今日乃藍出於青矣。

     金冬心感惓知己 錢塘金冬心名農,續集自序,多述其自少至七十所遇前輩詩老聞人評詩贊美之語,文頗詭瑋無繩幅,而感惓佑己,真氣在胸。

    節錄數段,以存逸事。

    南山之南吳慶伯徵君,隱居閉關,卻軌著書,比牛腰粗。

    隔月,舁輭輿過談亦諳【亦諳,杭詩僧。

    】禪窟,見予《林逋墓上作》,謂亦諳曰:「吾新營生壙,宜乞此子寒瘦詩,阿師為吾乞之,吾以高辛氏銅盤、太康玉辟邪相報。

    百載後,幽光藉之不泯也。

    」又乾隆丙戌,渡羅剎江,訪九十一翁毛西河太史,至會稽禹穴,觀窆石,作九言詩。

    太史激賞,誇示賓坐曰;「吾年逾耄耋,忽覩此郎君,紫豪一管,能顛狂耶!」又讀書吳中,秀水朱檢討在慧慶寺主東南詩盟,懷刺往謁。

    檢討出迎,笑曰:「子非秀水周林張高士宅賦木蓮花錢塘金二十六乎?吾齒雖衰脫,猶能記而歌也。

    」又辛醜遊揚州,謝秀才前羲馳譽江表,不可一世,見予《景申集》雕本,槌壁發顛曰:「吾目如炬,不輕讓第一流,何來狂夫,奪吾赤幟!」又予赴萊東,道經臨淄,邂逅趙秋谷詹事,索予詩,啞啞撫掌曰:「子詩造詣,不盜尋常物,亦不屑效吾鄰家雞聲,【鄰雞即指王文簡公士禎不忘談龍舊隟也。

    】自成孤調。

    」又客澤州陳幼安學士四載,相國午亭,留詠殆遍,中條、王屋,無處不放膽題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