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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挽着。

    身子畏怯地微微顫動。

    淑英忽然低聲歎了一口氣。

     “二表妹,”琴親切地喚了一聲,稍停她又說:“你該明白了罷。

    ”淑英默默地轉過身來,把一隻手抓住琴的肩頭,她的臉上堆滿了陰雲,她的眼光無力地在琴的臉上飄動。

    但是她看見琴的堅定的、并且是充滿愛憐的眼光,她的臉部的表情就開始改變了。

    起初是她的眼睛發亮,然後這光亮逐漸地把那些灰暗的雲一一撥開,于是一個晴明的天空出現了。

    淑英的心起先似乎到了絕地,但是如今一下子就發見了一個廣大的天空。

    她的心豁然開朗了。

    那些輕的、重的哀愁,先前逐漸地堆積在她的心上的,如今全飛走了。

    她覺得她的前面還有希望在閃耀,她仿佛還看見一線亮光。

    她記起了昨天晚上琴在覺民的房裡對她談過的那些話。

    她有了一點勇氣。

    她放下手來。

    她帶了一點快樂地對琴說:“琴姐,你放心,我相信你的話。

    我決不學梅表姐。

    ”“說得好!這才是我的好妹妹!”一個男子的聲音在後面響了起來。

    這是覺民,他帶着笑容站在她們的背後,手裡捏了一份報紙。

     淑英聽見覺民的話,臉微微發紅,她不好意思地略略埋下頭去,但是心裡很高興。

     琴看見覺民,笑問道:“你幾時回來的?我們起先喊绮霞去請你來,說你到外面去了。

    ”“我到報社去了一趟,剛剛回來。

    這是今天剛印出來的,”覺民說着就把手裡拿的最近一期的《利群周報》遞給琴,他還加了一句:“三弟那篇批評大家庭的文章,就登在這期。

    ”覺民說的就是覺慧從上海寄來的那篇關于大家庭的文章,琴已經讀過了原稿,所以也不大留意。

    她接過報紙,随意地看了一下。

     “在哪兒,給我看看!”淑英聽見說有一篇批評大家庭的文章,而且是她的三哥寫的。

    她恨不得馬上就讀到它。

    她把頭伸過去,臉靠着琴的臉,貪婪地用眼光去吞食紙上的字迹,她一面跟着他們慢慢地向着花園那邊移動腳步,一面埋頭讀那篇文章。

    她讀一句,心跳一下,似乎每個字都是她從自己的心裡吐出來的。

    她以前完全沒有想到這種種的理由,也沒有留心這種種的事情,現在從這篇文章上讀到它們,她沒有一點驚奇,她覺得這些都是很顯明的,而且她很早就感覺到的。

    她漸漸地激動起來,一陣熱氣使她的心溫暖了。

    她匆匆地讀完了文章,但是她還覺得沒有讀夠。

    她懇切地望着覺民說:“把這份報給我,我還要仔細地讀一遍。

    以前的,我也隻是斷斷續續地讀過幾期,你給我找個全份罷。

    ”“你先把這張拿去,”覺民滿意地含笑答道。

    “我有全份,不過給朋友借去了,等到我去要了回來,就拿給你看。

    ”“這也好,可是你千萬不要忘記啊,”淑英興緻很好地提醒他說。

     琴聽見淑英的話,便擡起頭去看覺民,兩人對望着,會意地一笑。

    琴把手裡拿的《利群周報》遞給淑英。

    淑英鄭重地接了過來,現出高興的樣子。

     淑貞依舊畏縮地偎在琴的身邊。

    她不大了解他們的談話,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忽然都現出高興的樣子。

    但是看見大家都高興,她也就漸漸地感到了一點溫暖。

     “琴妹,明天下午我們在少城公園開會,讨論周報的事情。

     大家想請你去,好不好?“覺民忽然想起一件事,低聲對琴說。

     琴遲疑一下,就點頭答了一句:“也好。

    ”過後她又提議說:“其實二表妹也可以去看看。

    ”“我真的可以去嗎?我很想看看你們怎樣開會,”淑英驚喜地拉着琴的袖子問道。

    過後她又失望地說:“不行,我害怕。

     我們姑娘家這樣抛頭露面也不大好。

    而且爹也不會答應我去。

    “”不要怕,琴姐天天抛頭露面,也沒有給人吃掉。

    二妹,你去央求三嬸,她會答應的。

    你可以偷偷跟我們一路去,不讓三爸曉得。

    其實我們開會,也沒有什麼看頭。

    這并不是正式開會,隻是報社裡幾個朋友随便談點閑話。

    不過你關在家裡,太悶了,到公園去走走也好,“覺民同意地說。

    ”等一會兒劍雲會來的,我請他陪你去。

    若是你害怕,我們再把大哥也拉去。

    你們可以另外占一張茶桌子,不跟我們坐一桌。

    我們開會你們可以在旁邊看,别人不會認得你。

    二妹,你看這個法子好不好?“”好極了!“有人在後面拍手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三妹!”淑英沖口吐出了這兩個字,便驚訝地回頭去看,衆人也都回過頭去。

    果然是淑華,她滿臉笑容地站在他們後面。

     “三妹,你在笑什麼?你總愛這樣嘻嘻哈哈的!你喊出來給人家聽見也不好,”覺民抱怨道。

     “我生就是這樣的脾氣,這有什麼辦法呢?”淑華依舊帶笑地答道。

    “你怕什麼?不會給人家聽見的!”“不過三表妹,你也不應該躲在後面偷聽,不給我們曉得。

     你這種脾氣應該改掉才好,“琴接着說。

     “你自然是幫忙二哥的,我不給你辯,”淑華故意把頭一扭嘲笑道。

     “呸!人家在跟你說正經話!”琴紅了臉帶笑地罵了一句,就掉開頭不再理淑華了。

     “我也要去,”淑華正經地說。

     “我也想去,不曉得可以不可以,”這許久在旁邊不做聲的淑貞忽然鼓起勇氣說。

    她擡起兩隻眼睛注意地望着覺民的嘴唇。

     覺民把眉頭一皺,沉吟地說:“這許多人去,恐怕有問題。

    ”“我不要緊,媽不會阻攔我,”淑華坦白地答道。

     “但是四妹就有問題,五嬸不會答應她。

    而且人多了,傳出去給三爸曉得,連二妹也去不成了,”覺民擔心地說。

     “那麼,我不去了,”淑貞賭氣似地說。

    一陣失望的表情籠罩着她的瘦小的臉。

    她的嘴一扁,眼圈一紅,差不多要哭出來了。

    她連忙埋下頭去。

    她的眼光觸到了她那雙在大褲腳下面露出來的小腳。

    她又把眼光移到她的幾個姐姐的腳上去。

     擺在她眼前的都是未經包纏過的天然腳。

    隻有她自己的一雙卻已經變成高聳的、畸形的東西了。

    過去說不盡的痛苦突然湧上了她的心頭。

    未來的暗影又威脅地在她的眼前晃動。

    她氣得眼淚直流,便從懷裡摸出手帕揩眼睛。

     衆人不知道她這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