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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擇至考其入樂則自邶鄘至豳無一詩在數或曰周禮篇章吹豳詩豳雅豳頌則豳疑于入樂矣然聼吹雅頌而無豳風非今七月等語此歐陽文忠公疑其别有豳詩于今不存也 删詩辯 司馬遷雲古者詩三千餘篇夫子取其可施于禮義者三百篇孔颍逹曰按書?所引之詩見在者多亡逸者少則夫子所錄不容十分去九夫詩上自商頌祀成湯下至株林刺陳靈公上下千餘年而詩才三百五篇有更十君而取一篇者皆商周人所作夫子并得之于魯太師編而錄之非有意于删也夫翹翹車乘招我以弓豈不欲往畏我友朋如斯等語亦不俚也胡為而删之乎牆有茨桑中等語至俚又胡為而不删之乎則知删詩之説與春秋始隐終獲麟之事皆漢儒倡之也大抵得其鄉聲則存不得其聲則不存也周之列國如滕薛如許蔡如邾莒等國夫豈無詩但魯人不識其音則不得其詳季劄聘魯魯人以雅頌之外所得十五國風盡歌之及觀今三百篇于季劄所觀與魯人所存無加損也若夫夫子有意删詩則當環轍之時必大捜而備索之奚止十五國乎然聖人不欲強備者何也葢以天下情性美刺諷詠亦不過是也删之之説非夫子本意漢儒孔安國倡之文中子極筆載之善乎邵康節詩曰自從删後更無詩康節之詩非謂夫子果删詩也蓋謂天下情性不出乎此求之三百篇之中足矣不必外有所求也 詩序辯【序作于衛宏】 漢興四家之詩毛詩未有序惟韓詩以序傳于世齊詩無序魯詩之序有無未可知詩之序大槩與今序異韓詩得序而益眀漢儒多宗之如司馬遷?雄範晔之徒皆以二南作于周衰之時此韓學也毛詩至衛宏為之序鄭?為之注而毛氏之學盛行又非韓所敢望也或者謂大序【即關雎序】作于子夏【王肅鄭?蕭統皆雲】小序作于毛公此説非也序有鄭注而無鄭箋其不作于子夏明矣毛公于詩苐為之傳其不作序又眀矣又謂大序作于聖人小序作于衛宏謂小序作于衛宏是也謂大序作于聖人非也命篇大序蓋出于當時采詩太史之所題而題下之序則衛宏從謝曼卿受師説而為之也按後漢書儒林傳雲衛宏字敬仲從謝曼卿學毛詩因作毛詩序善得風雅之防于今傳于世蓋嘗謂詩之大序非一世一人之所能為采詩之官本其得于何地審其出于何人究其主于何事且有實狀然後緻之太師上之國史是以取發端之二字以命題故謂大序是當時采詩太史之所題詩之小序序所作為之意其辭顯者其序簡其辭隠者其序備其善惡之微者序必眀着其迹而不可以言殚者則亦阙其目而已故謂小序是宏誦師説而為之或者又曰序之之辭委曲眀白非宏所能為曰使宏鑿空為之雖孔子亦不能使宏誦師説為之則雖宏有餘矣意者毛氏之詩歴代講師之説至宏而悉加诠次焉今觀宏之序有專取諸書之文至數句者有雜取諸家之説而辭不堅決者有委曲宛轉附經以成其義者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其文全出于樂記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為詩以遺王其文全出于金縢自微子至于戴公其間禮樂廢壊其文全出于國語古者長民衣服不貳從容有常以齊其民其文全出于公孫尼子則詩序之作實在于數書既傳之後眀矣此所謂取諸書之文有至數句者此也關雎之序既曰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意亦足矣又曰風風也風以動之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又曰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載馳之詩既曰許穆夫人闵其宗國颠覆而作又曰衛懿公為狄所滅緑衣之詩既曰繹賓屍矣又曰靈星之屍也此蓋衆説并傳衛氏得其美辭美意并録而不忍棄之此所謂雜諸家之説而辭不堅決者也驺虞之詩先言人倫既正朝廷既治天下純被文王之化而後繼之搜田以時仁如驺虞則王道成行葦之詩先言國家忠厚仁及草木然後繼之以内睦九族外尊事黃耉養老乞言此所謂委曲宛轉附經以成其義者也宏序作于東漢故漢世文字未有引詩序者惟黃初四年有曹共公遠君子近小人之語蓋魏後于漢而宏之序至是而始行也使其果知詩序出于衛宏則風雅正變之説二南分系之説羔羊蟋蟀之説或郁而不暢或巧而不合如蕩以蕩蕩上帝發語而曰天下蕩蕩無綱紀文章召旻以旻天疾威發語而曰闵天下無如召公之為臣雨無正乃大夫刺幽王也而曰衆多如雨非所以為正也牽合為文而取譏于世此不可不辯也 詩箋辯 張華博物志曰聖人制作謂之經賢者著述謂之傳【孔毛左氏】鄭氏注毛詩而曰箋不解此意孔頴逹雲箋表也識也鄭氏以毛詩悉備遵暢厥防所以表眀毛意紀識其事故特稱箋餘注無所遵奉故謂之注歐陽永叔深排鄭學以為多喜改字永叔未深考耳漢時四詩并存文字各有不同雖三家不如毛詩之宻然不可謂無所長也鄭氏箋詩傳意有不同者以己説易之經文有不安者以三家易之證之他書則可知矣吉蠲為饎鄭氏以蠲為圭吉圭為饎則韓詩之言也素衣朱襮鄭氏以襮為绡素衣朱绡則齊詩之言也其耕澤澤鄭氏以澤為釋其耕釋釋亦爾雅之言也舟人之子鄭氏以舟當作周周人之子則朱育集字之言也豔妻扇方處鄭氏以豔為閻閻妻扇方處則漢杜欽傳之言也當鄭氏箋詩三家俱存故鄭氏雖解釋經文不眀言改字之由亦以學者既習詩則三家之詩不容不知也後世三家既亡學者惟見其改字而不見詩學之所由異此鄭氏之所以獲譏也則鄭于經不謂之注而謂之箋箋之為言魏晉間所以緻辭于皇太子諸王者也鄭嘗以君師之禮待毛公而不擅改聖人之經眀矣觀其注禮記玉藻雜記颠倒不倫之處鄭雖理之使條貫亦不敢易其先後姑于注下發眀而已則其改字不出臆見愈可信矣古詩雲讀書不到康成處不敢高聲論聖賢吾于鄭氏詩箋見之矣 讀詩法 詩三百篇皆可歌可誦可舞可?太師世傳其業以教國子自成童至既冠皆往習焉誦之則習其文歌之則識其聲舞之則見其容?之則寓其意春秋以下列國君臣朝聘燕享賦詩見志微寓相諷鮮有不能答者以詩之學素眀也後之?歌與舞者皆廢直誦其文而已且不能言其義故論者多失詩之意夫文章之體有二有史傳之文有歌詠之文史傳之文以實録為主秋毫之善不私假人歌詠之文?其善而隠其惡大其美而張其功後世欲求歌詠之文太過直以史視之則非矣孝經十八章其及于詩者十中庸孟子所以善言詩者以其無漢儒之説亂之也蓋嘗論之善觀詩者當推詩外之意如孔子子思善論詩者當逹詩中之理如子貢子夏善學詩者當取一二言為立身之本如南容子路善引詩者不必分别所作之人所采之詩如諸經所舉之詩可也綿蠻黃鳥止于丘隅【綿蠻】不過喻小臣之擇卿大夫有仁者依之夫子推而至于為人君止于仁與國人交止于信鸢飛戾天魚躍于淵【旱麓】不過喻惡人逺去而民之喜得其所子思推之上察乎天下察乎地觀詩如此尚何疑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淇澳】而子貢能逹之于貧富之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碩人】而子夏能悟于禮後之説論詩若此尚何疑乎南容三複不過白圭【抑】子路終身所誦不過不忮不求【雄雉】學詩至此奚以多為維嶽降神生甫及申【崧高】宣王詩也夫子以為文武之德夙夜匪懈以事一人仲山甫詩也左氏以為孟眀之功小宛幽之詩也祭父以為文王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僖公詩也孟子以為周公矢其文德洽此四國【江漢】記禮者以為太王之事眀眀天子令聞不已【江漢】記禮者以為三代之君引詩若此奚必分别所作之人所采之詩乎逹是詩然後可以言詩也不然周餘黎民靡有孑遺信其為孑遺矣崧高維嶽峻極于天信其為極矣必欲以實迹驗之則不可以言詩善乎孟子之言詩可謂長于詩矣詩曰民之秉彛好是懿德孟子從而釋之曰民之秉彛也故好是懿德而已未嘗費辭而理自眀故橫渠有詩曰置心平易始知詩楊中立見之曰知此詩者可以讀三百篇矣信哉言乎 詩有美刺 詩有美刺美詩作于文武成康之世歌詠太平而不顯作者之名而況刺詩當王室衰微諸侯橫恣譏诃醜亂之迹暴?帷幄之私則其隠晦姓名宜愈甚矣是以作詩者不眀着其人亦不直指其事惟節南山刺幽王也則曰家父作誦以究王兇巷伯寺人傷讒而作也則曰寺人孟子作為此詩祈父詩曰祈父予王之爪牙烝民詩曰吉甫作誦穆如清風如此則眀着其所作之人其他諸詩有美刺者不可以言語求必将觀其意可矣故其譏刺是人也不言其所為之惡而言其爵位之尊服飾之美而民疾之以見其不堪也君子偕老副笄六珈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是也其頌美是人也不言其所為之善而言其冠佩之華容貌之盛而民安之以見其無媿也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為兮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是也後世惟孟子言齊王鼓樂田獵深識此意觀其言曰百姓聞王鐘鼓管籥之音車馬羽毛之美其譏之則曰舉疾首蹙額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鼔樂田獵夫何使我至于此極也其美之則曰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欤何以能鼓樂田獵也正得此意孟子長于詩故其言自與詩合 毛鄭之失 何彼秾矣之詩平玉以後之詩也注以為武王之詩而謂平王為平正之王齊侯為齊一之侯按春秋莊公元年書王姬歸于齊乃桓王女平王孫下嫁于齊襄公故詩曰齊侯之子平王之孫斷無疑周頌作于康王成王之世故稱成王康王今毛鄭以頌皆成王時作不應得稱成王康王故此昊天有成命雲成王不敢康為成此王功不自安逸執競之不顯成康謂成大功而安之噫嘻之成王謂成是王事惟以召南為文武之詩故不得不以平王為平正之王惟以周頌為成王時作故不得不以成王為成此王功也殊不知詩中此類甚多召南中有康王以後之詩有平王以後之詩不特文武時也甘棠行露之美召公既殁之後在康王世也何彼秾矣作于平王以後亦猶是也不必謂武王詩大雅中大眀之維此文王思齊之文王之母皇矣之比于文王靈台之王在靈沼緜之文王蹶厥生皆後世詩人追詠之辭何嘗作于文王之世周頌之美成王亦猶是也不必謂成王時作毛鄭解經不能無失孰有大于此者故特舉一二言之 詩亡然後春秋作 胡文定公曰邶鄘以下多春秋詩而謂詩亡然後春秋作何也黍離降而為國風天子無複有雅而王者之詩亡矣春秋始隠公适當詩亡之後謂詩亡者雅詩亡也予謂不然春秋作于獲麟之時乃哀公十四年矣詩亡于陳靈公乃孔子未生之前故曰詩亡然後春秋作謂美刺之詩亡而褒貶之書作矣非有定義也 秦以詩廢而亡 陳君舉曰春秋之衰以禮廢秦之亡以詩廢嘗觀之詩刑政之苛賦役之重天子諸侯朝廷之嚴而後妃夫婦衽席之秘聖人為詩而使天下匹夫匹婦之微皆得以言其上宜若啓天下輕君之心然亟谏而不悟顯戮而不戾相與攜持去之而不忍是故湯武之興其民急而不敢去周之衰其民哀而不敢離蓋其抑郁之氣舒而無聊之意不蓄也嗚呼詩不敢作天下怨極矣卒不能勝共起而亡秦秦亡而後快于是始有匹夫匹婦存亡天下之權嗚呼春秋之衰以禮廢秦之亡以詩廢吾固知公卿大夫之禍速而小民之禍遲而大而詩者正所以維持君臣之道其功用深矣 序草木類兼論詩聲    鄭 樵 學者皆操窮理盡性之説而以虛無為宗至于實學則置而不問當仲尼之時已有此患故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羣可以怨迩之事父逺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其曰小子者無所識之辭也其曰何莫者苦口之辭也故又曰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此苦口之甚也一部論語言他書不過一再惟詩則言之又言凡十二度言焉門弟子有能學詩者則深嘉之子貢子夏在孔門未為高弟至于論詩則與之至子夏又發起予之歎者深嘉之也夫樂之本在詩詩之本在聲竊觀仲尼初亦不逹聲至哀公十一年自衛反魯質正于太師氏而後知之故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此言詩為樂之本而雅頌為聲之宗也其曰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此言其聲之盛也又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此言其聲之和也人之情聞歌則感樂者聞歌則感而為淫哀者聞歌則感而為傷惟關雎之聲和而平樂者聞之而樂其樂不至于淫哀者聞之而哀其哀不至于傷此關雎所以為美也縁漢人立學官講詩專以義理相傳是緻衛宏序詩以樂為樂得淑女之樂淫為不淫其色之淫哀為哀窈窕之哀傷為無傷善之傷如此説關雎則洋洋盈耳之防安在乎臣之序詩于風雅頌曰風土之音曰風朝廷之音曰雅宗廟之音曰頌而不曰風風者教也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也于二南則曰周為河洛召為岐雍河洛之南瀕江岐雍之南瀕漢江漢之間二南之地詩之所起在于此屈宋以來騷人墨客多生江漢故仲尼以二南之地為作詩之始而不曰南言化自北而南于王黍離豳七月則曰王為王城東周之地豳為豳豐西周之地七月者西周之風黍離者東周之風而不曰黍離降國風臣之序詩專為聲歌欲以眀仲尼之正樂臣之釋詩深究鳥獸草木之名欲以眀仲尼教小子之意然兩漢之言詩者惟儒生論義不論聲而聲歌之妙猶傳于瞽史經董卓赤眉之亂禮樂淪亡殆盡魏人得漢雅樂郎僅能歌文王鹿鳴驺虞伐檀四篇而已太和之末又亡其三惟有鹿鳴至晉又亡自鹿鳴亡後聲詩之道絶矣夫詩之本在聲而聲之本在興鳥獸草木乃發興之本漢儒之言詩者既不論聲又不知興故鳥獸草木之學廢矣若曰關關雎鸠在河之洲不識雎鸠則安知河洲之趣與關關之聲乎凡鴈鹜之類其喙褊者則其聲關關雞雉之類其喙鋭者則其聲鷕鷕此天籁也雎鸠之喙似鳬鴈故其聲如是又得水邊之趣也小雅曰呦呦鹿鳴食野之蘋不識鹿則安知食蘋之趣與呦呦之聲乎凡牛羊之屬有角無齒者則其聲呦呦駝馬之屬有齒無角者則其聲蕭蕭此亦天籁也鹿之喙似牛羊故其聲如是又得蒌蒿之趣也使不識鳥獸之情狀則安知詩人關關呦呦之興乎若曰有敦?苦蒸在栗薪者謂?苦引蔓于籬落間而有敦然之系焉若曰桑之未落其葉沃若者謂桑葉最茂雖未落之時而有沃若之澤使不識草木之精神則安知詩人敦然沃若之興乎陸玑者江左之騷人也深為此患為毛詩作鳥獸草木蟲魚疏然玑本無此學但加采訪其所傳者多是支離自陸玑之後未有以此眀詩者惟爾雅一種為名物之宗然孫炎郭璞所得既希張揖孫憲所記徒廣大抵儒生家多不識田野之物農圃人又不知詩書之防二者無由參合遂使鳥獸草木之學不傳惟本草一家人命所系凡學之者務在識真不比他書隻求說也神農本經有三百六十以應周天之數陶?景隐者也得此一家之學故益以三百六十以應周天之數而兩之臣少好讀書無渉世意又好泉石有慕?景心結茅夾漈山中與田夫野老往來與夜鶴曉猿雜處不問飛濳動植皆欲究其情性于是取陶隠居之書複益以三百六十以應周天之數而三之已得鳥獸草木之真然後傳詩已得詩人之興然後釋爾雅今作昆蟲草木略為之防同庶幾衰晚少備遺防豈敢論實學也夫物之難眀者為其名之難眀也名之難眀者謂五方之名既已不同而古今之言亦自差别是以此書尤詳其名焉 稗編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