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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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部,類書類,稗編>
欽定四庫全書
稗編卷八 眀 唐順之 撰詩一
詩大序 蔔 商
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發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故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至于王道衰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變雅作矣國史眀乎得失之迹傷人倫之變哀刑政之苛吟詠性情以風其上逹于事變而懐其舊俗者也故變風發乎情止乎禮義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是以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眀者也是謂四始詩之至也
詩序辯 朱 熹
詩序之作説者不同或以為孔子或以為子夏或以為國史皆無眀文可考惟後漢書儒林傳以為衛宏作毛詩序今傳于世則序乃宏作眀矣然鄭氏又以為諸序本自合為一編毛公始分以寘諸篇之首則是毛公之前其傳已久宏特増廣而潤色之耳故近世諸儒多以序之首句為毛公所分而其下推説雲雲者為後人所益理或有之但今考其首句則已有不得詩人之本意而肆為妄説者矣況沿襲雲雲之誤哉然計其初猶必自謂出于臆度之私非經本文故且自為一編别附經後又以尚有齊魯韓氏之説并傳于世故讀者亦有以知其出于後人之手不盡信也及至毛公引以入經乃不綴篇後而超冠篇端不為注文而直作經字不為疑辭而為決辭其後三家之傳又絶而毛説孤行則其抵牾之迹無複可見故此序者遂若詩人先所命題而詩文反為因序以作于是讀者轉相尊信無敢拟議至于有所不通則必為之委曲遷就穿鑿而附合之甯使經之本文缭戾破碎不成文理而終不忍眀以小序為出于漢儒也愚之病此久矣然猶以其所從來也遠其間容或真有傳授證驗而不可廢者故既頗采以附傳中而複并為一編以還其舊因以論其得失雲
大序國史眀乎得失之迹傷人倫之變哀刑政之苛吟詠情性以風其上逹于事變而懐其舊俗者也
詩之作或出于公卿大夫或出于匹夫匹婦蓋非一人而序以為專出扵國史則誤矣説者欲蓋其失乃雲國史防繹詩人之情性而歌詠之以風其上則不惟文理不通而攷之周禮太史之屬掌書而不掌詩其誦詩以谏乃太師之屬瞽蒙之職也故春秋傳曰史為書瞽為詩説者之雲兩失之矣
小序是以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是關雎之義也
按論語孔子嘗言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蓋淫者樂之過傷者哀之過獨為是詩者得其情性之正是以哀樂中節而不至于過耳而序者乃析哀樂淫傷各為一事而不相須則已失其防矣至于傷為傷善之心則又大失其防而全無文理也或曰先儒多以周道衰詩人本諸衽席而關雎作故?雄以周康之時關雎作為傷始亂杜欽亦曰佩玉晏鳴關雎歎之説者以為古者後夫人雞鳴佩玉去君所周康後不然故詩人歎而傷之此魯詩説也與毛異矣但以哀而不傷之意推之恐其有此理也曰此不可知矣但儀禮以關雎為鄉樂又為房中之樂則是周公制作之時已有此詩矣若如魯説則儀禮不得為周公之書儀禮不為周公之書則周之盛時乃無鄉射燕飲房中之樂而必有待乎後世之刺詩也其不然也眀矣且為人子孫乃無故而播其先祖之失于天下如此而尚可以為風化之首乎
驺虞鵲巢之應也鵲巢之化行人倫既正朝廷既治天下純被文王之化則庶類蕃殖搜田以時仁如驺虞則王道成也
此序得詩之大指然語意亦不分眀楊氏曰二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蓋一體也王者諸侯之風相須以為治諸侯所以代其終也故召南之終至于仁如驺虞然後王道成焉夫王道成非諸侯之事也然非諸侯有驺虞之德亦何以見王道之成哉歐陽公曰賈誼新書曰驺者文王之囿名虞者囿之司獸也陳氏曰禮記射義雲天子以驺虞為節樂官備也則其為虞官眀矣獵以虞為主其實歎文王之仁而不斥言也此與舊説不同今存于此
柏舟言仁而不遇也衛頃公之時仁人不遇小人在側
詩之文意事類可以思而得其時世名氏則不可以強而推故凡小序惟詩文眀白直指其事如甘棠定中南山株林之屬若證驗的切見于書史如載馳碩人清人黃鳥之類決為可無疑者其次則詞防大槩可知必為某事而不可知其的為某時某人者尚多有之若為小序者姑以其意推尋探索依約而言則雖有所不知亦不害其為不自欺雖有未當人亦當恕其所不及今乃不然不知其時者必強以為某王某公之時不知其人者必強以為某甲某乙之事于是傅防書史依托名諡鑿空妄語以诳後人其所以然者特以恥其有所不知而惟恐人之不見信而已且如柏舟不知其出于婦人而以為男子不知其不得于夫而以為不遇于君此則失矣然有所不及而不自欺則亦未至于大害理也今乃斷然以為衛頃公之時則其故為欺罔以誤後人之罪不可揜矣蓋其偶見此詩冠于三衛變風之首是以求之春秋之前而史記所書莊宣以上衛之諸君事皆無可攷者諡亦無甚惡者獨頃公有賂王請命之事其諡又為甄心動懼之名如漢諸侯王必其嘗以罪谪然後加以此諡以此意其必有棄賢用佞之失而遂以此詩予之若将以衒其多知而必于取信不知将有眀者從旁觀之則适所以暴其真不知而啓其深不信也凡小序之失以此推之什得八九矣又其為説必使詩無一篇不為美刺時君國政而作固已不切于情性之自然而又拘于時世之先後其或書傳所載當此之時偶無賢君美諡則雖有辭之美者亦例以為陳古而刺今是使讀者疑于當時之人絶無善則稱君過則稱已之意而一不得志則扼腕切齒嘻笑冷語以怼其上者所在而成羣是其輕躁險薄尤有害于溫柔敦厚之教故予不可以不辯
桑中刺奔也衛之公室淫亂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竊妻妾期于幽逺政散民流而不可止
此詩乃淫奔者所自作序之首句以為刺奔誤矣其下雲雲者乃複得之樂記之説已略見本篇矣而或者以為刺詩之體固有鋪陳其事不加一辭而闵惜懲創之意自見于言外者此類是也豈必谯讓質責然後為刺也哉此説不然夫詩之為刺固有不加一辭而意自見者清人猗嗟之屬是已然嘗試玩之則其賦之之人猶在所賦之外而詞意之間猶有賓主之分也豈有将欲刺人之惡乃反自為彼人之言以陷其身于所刺之中而不自知也哉其必不然也眀矣又況此等之人安于為惡其于此等之詩計其平日固已自其口出而無慚矣又何待吾之鋪陳而後始知其所為之如此亦豈畏吾之闵惜而遂幡然遽有懲創之心耶以是為刺不惟無益殆恐不免于鼓之舞之而反以勸其惡也或者又曰詩三百篇皆雅樂也祭祀朝聘之所用也桑間濮上之音鄭衛之樂也世俗之所用也雅鄭不同部其來尚矣且夫子答顔淵之問于鄭聲亟欲放而絶之豈其删詩乃録淫奔者之詞而使之合奏于雅樂之中乎亦不然也雅者二雅是也鄭者缁衣以下二十一篇是也衛者邶鄘衛三十九篇是也桑間衛之一篇桑中之詩是也二南雅頌祭祀朝聘之所用也鄭衛桑濮裡巷狎邪之所歌也夫子之于鄭衛蓋深絶其聲于樂以為法而嚴立其詞于詩以為戒如聖人固不語亂而春秋所記無非亂臣賊子之事蓋不如是無以見當時風俗事變之實而垂鑒戒于後世固不得已而存之所謂道并行而不相悖者也今不察此乃欲為之諱其鄭衛桑濮之實而文之以雅樂之名又欲從而奏之宗廟之中朝廷之上則未知其将以薦之何等之鬼神用之何等之賓客而于聖人為邦之法又豈不為陽守而隂叛之耶其亦誤矣曰然則大序所謂止乎禮義夫子所謂思無邪者又何謂耶曰大序指柏舟緑衣泉水竹竿之屬而言以為多出于此耳非謂篇篇皆然而桑中之類亦止乎禮義也夫子之言正為人有邪正美惡之雜故特言此以眀其皆可懲惡勸善而使人得其性情之正耳非以桑中之詩亦以無邪之思作之也曰荀卿所謂詩者中聲之所止太史公亦謂三百篇者夫子皆弦歌之以求合于韶武之音何耶曰荀卿之言固為正經而發若史遷之説則恐亦未足為據也豈有哇淫之曲而可以強合于韶武之音也耶
考槃刺莊公也不能繼先公之業使賢者退而窮處
此為美賢者窮處而能安其樂之詩文意甚眀然詩文未有見棄于君之意則亦不得為刺莊公矣序蓋失之而未有害于義也至于鄭氏遂有誓不防君之惡誓不過君之朝?不告君以善之説則其害義又有甚焉于是程子易其訓诂以為陳其不能防君之意陳其不得過君之朝陳其不得告君以善則其意忠厚而和平矣然未知鄭氏之失生于序文之誤若但直據詩詞則與其君初不相渉也
有女同車刺忽也鄭人刺忽之不昏于齊太子忽嘗有功于齊齊侯請妻之齊女賢而不取卒以無大國之助至于見逐故國人刺之
按春秋傳齊侯欲以文姜妻鄭太子忽忽辭人問其故忽曰人各有耦齊大非吾耦也詩曰自求多福在我而已大國何為其後北戎侵齊鄭伯使忽帥師救之敗戎師齊侯又請妻之忽曰無事于齊吾猶不敢今以君命奔齊之急而受室以歸是以師昏也民其謂我何遂辭諸鄭伯祭仲謂忽曰君多内寵子無大援将不立忽又不聽及即位遂為祭仲所逐此序文所據以為説者也然以今考之此詩未必為忽而作序者但見孟姜二字遂指以為齊女而附之于忽耳假如其説則忽之辭昏未為不正而可刺至其失國則又特以勢孤援寡不能自定亦未有可刺之罪也序乃以為國人作詩以刺之其亦誤矣後之讀者又襲其誤必欲煅煉羅織文緻其罪而不肯赦徒欲以狥説詩者之謬而不知其失是非之正害義理之公以亂聖經之本指而壞學者之心術故予不可以不辯
狡童刺忽也不能與賢人圗事權臣擅命也
昭公嘗為鄭國之君而不幸失國非有大惡使其民疾之如寇讐也況方刺其不能與賢人圗事權臣擅命則是公猶在位也豈可防其君臣之分而遽以狡童目之耶且昭公之為人柔懦疎闊不可謂狡即位之時年已壯大不可謂童以是名之殊不相似而序于山有扶蘇所謂狡童者方指昭公之所美至于此篇則遂移以指公之身焉則其舛又甚而非詩之本指眀矣大抵序者之于鄭詩凡不得其説者則舉而歸之于忽文義一失而其害于義理有不可勝言者一則使昭公無辜而被謗二則使詩人脫其淫谑之實罪而麗于讪上悖理之虛惡三則厚誣聖人删述之意以為實賤昭公之守正而深與詩人之無禮于其君凡此皆非小失而後之説者猶或主之其論愈精其害愈甚學者不可以不察也無衣美晉武公也武公始并晉國其大夫為之請命乎天子之使而作是詩也
序以史記為文詳見本篇但此詩若非武公自作以述其賂王請命之意則詩人所作以着其事而隂刺之耳序乃以為美之失其防矣且武公弑君?國大逆不道乃王法之所必誅而不赦者雖曰尚知王命之重而能請之以自安是亦禦人于白晝大都之中而自知其罪之甚重則分薄贓餌貪吏以求私有其重寳而免于刑戮是乃猾賊之尤耳以是為美吾恐其奬奸誨盜而非所以為教也小序之陋固多然其颠倒順逆亂倫悖理未有如此之甚者故予特深辯之以正人心以誅賊黨意庶幾乎大序所謂正得失者而因以自附于春秋之義雲
大雅文王文王受命作周也
受命受天命也作周造周室也文王之德上當天心下為天下所歸往三分天下而有其二則已受命而作周矣武王繼之遂有天下亦卒文王之功而已然漢儒惑扵谶緯始有赤雀丹書之説又謂文王因此遂稱王而改元殊不知所謂天之所以為天者理而已矣理之所在衆人之心而已矣衆人之心是非向背若出扵一而無一毫私意雜于其間則是理之自然而天之所以為天者不外是矣今天下之心既以文王為歸矣則天命将安往哉書所謂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所謂天聰眀自我民聰眀天眀畏自我民眀畏皆謂此耳豈必赤雀丹書而稱王改元哉稱王改元之説歐陽公蘇氏遊氏辯之已詳去此而論則此序本亦得詩之大防而于其曲折之意有所未盡已論于本篇矣
抑衛武公刺厲王亦以自警也
此詩之序有得有失蓋其本例以為非美非刺則詩無所為而作又見此詩之次适出于宣王之前故直以為刺厲王之詩又以國語有左史之言故又以為亦以自警以詩考之則其曰刺厲王者失之而曰自警者得之也夫曰刺厲王之所以為失者史記衛武公即位于宣王之三十六年不與厲王同時一也詩以小子目其君而爾汝之無人臣之禮與其所謂敬威儀慎出話者自相背戾二也厲王無道貪虐為甚詩不以此箴其膏肓而徒以威儀詞令為諄切之戒緩急失宜三也詩詞倨慢雖仁厚之君有所不能容者厲王之暴何以堪之四也或以史記之年不合而以為追刺者則詩所謂聽用我謀庶無大悔非所以望于既往之人五也曰自警之所以為得者國語左史之言一也詩曰謹爾侯度二也又曰聿防厥國三也又曰亦聿既耄四也詩意所指與淇澳所美賓筵所悔相表裡五也二説之得失其佐驗眀白如此必去其失而取其得然後此詩之義眀今序者乃欲合而一之則其失者固已失之而其得者亦未足為全得也然此猶自其詩之外而言之也若但即其詩之本文而各以其一説反覆讀之則其訓義之顯晦疎宻意味之厚薄淺深可以不待攷證而判然于胷中矣此又讀詩之簡要直訣學者不可以不知也
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
此詩詳攷經文而以國語證之其為康王以後祀成王之詩無疑而毛鄭舊説定以頌為成王之時周公所作故凡頌中有成王及成康字者例皆曲為之説以附已意其迂滞僻澁不成文理甚不難見而古今諸儒無有覺其謬者獨歐陽公着時世論以斥之其辯眀矣然讀者狃于舊聞亦未遽肯深信也小序又以此詩篇首有昊天二字遂定以為郊祀天地之詩諸儒往往亦襲其誤殊不知其首言天命者止于一句次言文武受之者亦止一句至于成王以下然後詳説不敢康甯緝熙安靜之意乃至五句而後已則其不為祀天地而為祀成王無可疑者又況古昔聖王制為祭祀之禮必以象類故祀天于南祭地于北而其壇壝樂舞器币之屬亦各不同若曰合祭天地于圜丘則古者未嘗有此渎亂厐雜之禮若曰一詩而兩用如所謂冬薦魚春獻鲔者則此詩專言天而不及地若于澤中方丘奏之則于義何所取乎序説之雲反覆推之皆有不通其謬無可疑者故今特上據國語旁采歐陽以定其説庶幾有以不失此詩之本防耳或曰國語所謂始于德讓中于信寛終于固和故曰成者其語成字不為王誦之諡而韋昭之注大略亦如毛鄭之説矣此又何耶曰叔向蓋言成王之所以為成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