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旺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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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代叛亂流産了。

    另一些叛亂卻成功了,例如瑞士。

    瑞士人在山間的叛亂與旺代人在森林中的叛亂是有區别的。

    環境幾乎永遠起決定性影響,因此瑞士人的鬥争是為了理想,旺代人的鬥争是為了偏見。

    前者飛翔,後者爬行;前者為人類而戰,後者為孤獨而戰;前者要求自由,後者要求孤立;前者捍衛市鎮,後者捍衛教區。

    莫拉的英雄們喊道:“市鎮!市鎮!”前者面臨懸崖,後者面臨泥坑;前者置身激流水花之中,後者置身散發熱病的死水窪中;前者頭頂藍天,後者頭頂荊棘;前者在頂峰,後者在暗處。

     山峰和凹地給人的教育是迥然不同的。

     高山是堡壘,森林是陷講,前者培養勇氣,後者培養詭詐。

    古代人讓神靈住在山頂,讓林神住在荊棘叢中。

    林神是半人半獸的野人。

    自由國度裡有亞平甯山脈、阿爾卑斯山脈、比利牛斯山脈、奧林匹亞山。

    巴那斯是山。

    勃朗峰是威廉-退爾②的強大助手。

    在印度詩歌中,神靈對黑暗進行宏偉的鬥争,而在鬥争的遠處和上方矗立着喜馬拉雅山。

    希臘、西班牙、意大利、瑞士以山作為象征,辛梅裡、日耳曼或布列塔尼以樹林作為象征。

    森林是野蠻的—— ③十四世紀的瑞士傳奇英雄。

     地形導緻人的許多行動,它是人的同謀,遠遠超出我們的想像。

    當你面對險惡的自然環境時,你真想為人開脫而歸咎于大自然。

    你感到大自然在暗中挑釁。

    有時,沙漠毒化意識,特别是不開化的意識。

    意識可以是巨人,它産生了蘇格拉底和耶稣;意識也可以是林德,它産生了阿特柔斯①和猶大。

    偏狹的意識很快就成為地上的爬蟲。

    昏暗的樹林、荊棘和刺,樹下的沼澤,這是它注定的環境,這環境用邪惡的思想神秘地滲透意識。

    虛幻的視覺、無法解釋的幻影、對時空的驚愕,使人處于一種半宗教、半獸性的恐懼中。

    這種恐懼在平時會導緻迷信,而在緊張時期會導緻暴行。

    幻覺舉着火把為謀殺照亮道路。

    土匪總是頭腦發昏。

    神奇的大自然有兩重性,它使大智者目眩,使蠻荒者失明。

    人愚昧無知,沙漠上又充滿幻象,此刻,除了智力的黑暗外又加上孤獨的黑暗,于是在人身上出現了深淵。

    某些崖石,某些溝壑,某些矮林,某些穿過林木的、黃昏時分的僻野栅欄,都促使人去做瘋狂和殘酷的事。

    我們甚至可以說某些地點心懷叵測—— ①希臘神話中的人物,仇恨自己的兄弟。

     班尼翁和普萊朗之間的那座陰暗小丘曾目睹了多少悲慘場面呵! 廣闊的視野将心靈引向博大,而狹窄的視野産生偏狹,因此有時大心靈被迫成為小頭腦,讓-朱安就是一例。

     片面性思想仇恨全面性思想,這就是圍繞進步的鬥争。

     家園、祖國,這兩個詞總結了全部旺代戰争,局部思想與總體思想之争,農民與愛國者之争。

     七旺代結束了布列塔尼 布列塔尼曆來是反叛者。

    在兩千年中,它每次都反叛有理,但最後一次它錯了。

    然而,無論是反對革命還是反對君主制,反對特派代表還是反對公爵重臣等總督,反對指券還是反對鹽稅,也不管戰鬥的是什麼人物,是尼科拉-拉潘、弗朗索瓦-德-拉努、普呂維奧隊長、德-拉加納什夫人還是斯多弗萊、科克羅、勒尚德利埃-德-彼埃爾維爾,也不管是在德-羅昂先生率領下反對國王還是在德-拉羅什雅克蘭先生率領下擁護國王,其實布列塔尼進行的始終是同一場戰争,即用地方性反對中央性。

     這些古老的省份是厭惡流動的一潭死水。

    風不能使它們恢複生氣,反而激怒它們。

    菲尼斯泰爾省是法國的終端,人的活動範圍在那裡結束,多少個世紀的進軍在那裡中止。

    “停下!”這是大洋對陸地、野蠻對文明的吼聲。

    每當作為中心的巴黎發出推動力,無論這推動力來自王朝還是來自共和國,也無論它是朝向專制還是朝向自由,對布列塔尼來說,都是新東西,于是它就反對。

    别打擾我們!你們想幹什麼?馬雷地區拿起了長柄叉,博卡熱地區拿起了短槍。

    我們在立法和教育方面的一切嘗試、一切創舉,我們的百科全書、我們的哲學、我們的天才、我們的光榮都在烏魯①面前擱淺。

    巴祖熱的警鐘威脅法國革命,法烏荒原反對喧鬧的公共廣場,高牧場的大鐘向盧佛宮的塔樓宣戰—— ①布列塔尼北部城鎮。

    下文中的巴祖熱、法烏、高牧場分别位于南部、西部和東部。

     可怕的耳聾。

     旺代叛亂是一個令人悲傷的誤會。

     巨型毆鬥、大規模的無端争吵、漫無邊際的叛亂,它們在曆史上留下一個名字,一個世人皆知的黑名字:旺代。

    旺代為逃離者賣命,對自私者忠貞不貳,為怯懦者赴湯蹈火;旺代沒有心計,沒有戰略,沒有戰術,沒有計劃,沒有目标,沒有首領,沒有職責;旺代表明了意志可以化為無能;旺代既有騎士風度又野蠻粗暴;旺代荒謬之極,它修築栅欄不讓光明照亮黑暗;旺代是愚昧,它對真理、正義、權利、理智、解放進行長期的,愚蠢而壯麗的反抗。

    長達八年的恐怖,十四省遭殃,田地荒蕪,莊稼被毀,村莊被燒,城市化為廢墟,房屋被搶劫,女人和孩子被屠殺,茅屋被付之一炬,人心被利劍刺傷,文明的浩劫,皮特先生的期望,這就是這場戰争,這場無意識的弑君嘗試。

     總之,旺代表明必須從各個方向戳破古老的布列塔尼陰影,必須從各個角落用光明之箭刺穿這些荊棘,因此旺代推動了進步。

    災難常常以陰暗的方式來安排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