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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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錯了什麼事兒嗎?” 初枝像是要摸媽媽的身體,可卻突然趴在她的膝上。

     “不!初枝一點兒也沒錯,都是媽媽不好。

    所以,我不是對那學生也說了嘛,一定去拜訪……” 八 媽媽是對學生這樣說的,初枝也聽到了。

    不像是為逃離那種場合而現編的托詞。

     媽媽的聲音中含着一絲苦澀。

     名叫正春的學生的答話,初枝也聽到了。

    他是一高新聞部委員,最近每天都來作同一高畢業的大學教師談話的筆記,回去時稍微運動一下身體再走。

    因此如果下午上醫院順路來小丘的話,随時都能見面,而且還可以一起去他家,他住在一高南寮六号等等。

    這些話都對阿島講了。

     阿島還沒全聽完,就催着初枝道别了。

     然而,正春和媽媽可不像毫不相幹的人初次見面。

    初枝感覺到了這種迹象。

     可是因為媽媽一副極其狼狽的樣子,所以初枝甚至覺得與正春見過面都是在背叛媽媽。

     請他看禮子的名片,他竟碰巧是她哥哥——在自己看不見的人世間,不知為什麼好像張開着一張恐怖的大網,初枝隻好偎依在媽媽的膝下。

     初枝想要忘記似乎有什麼秘密的媽媽的樣子。

     “不,是我不好。

    ” 初枝搖頭說。

     阿島那隻撫摸着初枝腦袋的手仿佛在訴說着。

     “叫禮子的小姐就是初枝的姐姐啊,我一定讓你們倆見面。

    ” 可她嘴上卻說: “哭可不好,好不容易化妝得這麼漂亮……” 接着,捧起初枝的臉,說道: “喂,打起精神來,繞東京玩一圈兒吧!咱們隻坐車轉轉。

    要是一點兒也不曉得東京是什麼樣兒,你睡覺也不會安穩的。

    ” 阿島是想看看禮子的家。

     她想,即便隻是從門前經過而不進去,失明的初枝也會感覺到點什麼吧。

     母親不光是感傷,可是做了這樣的事,阿島覺得應該委婉地向兩個女兒表示歉意。

     阿島将禮子的名片遞給司機,她家的地址立刻就清楚了。

    作為子爵家來說是過于簡陋了,盡管如此,卻也是素淨淡雅的街門式樣。

     因為汽車在門前緩緩行駛,所以初枝把頭轉向媽媽看着的方向。

     “怎麼啦,媽媽?” “沒什麼。

    ” “這是哪兒啊?” “已經可以了,快開吧——”阿島向司機示意。

     禮子父親年輕時的影像與在大學裡見到的正春的面容一起浮現于阿島心間。

     在大學醫院裡瀕臨死亡的芝野的身影,也浮現出來。

     阿島想在初枝父親的有生之年,求得對私生子的承認,可是一想到這是很難辦到的,就覺得由此也可以看出上天對壞母親的懲罰。

     芝野大概是肺癌,已經到了常常神志不清說胡話的地步了。

     阿島思忖,為了初枝,采取什麼手段好呢? 九 芝野家從父輩起就是政治家。

     地方民會改為縣議會是在明治十二年,那時,縣的年收入隻有三十八萬元。

    因自由民權的呼聲強烈,娼妓也被解放,散居于長野市内,所以風紀管束成為一大問題。

    第一次縣議會連日讨論的結果,是延至翌年再處理。

     又因沒有會議廳,所以在師範學校禮堂初次見面的四十五名議員,多為二十幾歲的年輕人。

    芝野的父輩也是其中之一。

    身着當時流行的毛料西裝,得意洋洋。

     然而,父輩隻是作為地方縣議會的政治家而告終。

     作為後繼者的芝野也是從縣議會起步的,由于父輩的恩澤,芝野老早便成為中央政界人物。

     阿島生下禮子,漂泊至長野的權堂後不久,便從芝野那兒接過一個店鋪,因此,與芝野同甘共苦了約二十年。

     阿島的花月飯館日益擴大之際,芝野也在東京修建了本宅。

    不久,芝野升至政務次官。

    阿島大搖大擺地出入于本宅。

    因熱衷于政治,竟到了忘記妾的身份的自卑的程度。

    這也因為唯獨阿島是芝野十分需要的女人的緣故。

     阿島不僅作為政治狂的女名人而大受贊揚,而且實際上也已充當了芝野助手的角色,他倆簡直到了形影不離的程度。

    外界認為,即使芝野不在,隻要有阿島,就足以解決問題了。

    地方的政客們總将一切問題都委托給花月的阿島。

     阿島為了芝野,常常全然不顧是非曲直,出色地幹出天不怕地不怕的事情來。

    這種不計後果的蠻幹反倒是女人的長處,政客常有的陰謀詭計經她一參與,便有一種使賭局能赢的希望。

     然而,芝野的頂峰就是升上政務次官其後便開始倒黴了。

    在政黨内部的影響也急轉直下,這不光是由于他财力的拮據,還因為受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的驅使而幻夢般地沒落了。

     政黨本身也衰落了。

     芝野成了卧病在床的人。

     如果是肺結核,可初期微熱卻未出現,如果是肺壞疽,可痰卻不臭,加上多年的劇烈的神經痛以及鴉片全鹼等的毒害,他近來面黃肌瘦、萎靡不振。

    入院檢查說可能是肺癌,隻有等死了。

     于是,事到如今,芝野作為被政治抛棄的人而受家屬照拂,阿島便成了無用的人。

    已經不是她出風頭的時候了,即使來探望,也擡不起頭來。

     為芝野而效力的這二十年,究竟是被什麼驅使而成為了一場被欺騙的惡夢呢? 盡管如此,當接到芝野的傳喚時,阿島想,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讓初枝見父親一面了,于是便下決心把她帶來了。

    可來後竟是讓她賣掉花月,把錢寄來這樣的出乎意料的一番談話。

     難道芝野竟窮困到隻能依靠這家店鋪的地步了嗎?阿島現在才大吃一驚。

    不過她提出了承認初枝身份的條件。

     芝野夫人佯裝不知道有這樣的孩子,并且拒絕讓她與父親見面。

     “到了現在,她是誰的孩子我也不知道,真不好處。

    因為連我家的孩子我也隻好讓他們退學參加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