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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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 她煩惱地望着她。

     "我的意思是,"他說,"假如你到威尼斯去,你不要抱着一種希望,希望有個什麼可以認為大正經的情史罷。

    " "在威尼斯有個可以認為大正經的情史?不,放心罷!不,我在威尼斯決不會有個比小正經更正經的情史的。

    " 她的聲調裡,帶着一種奇特的輕鄙的意味。

    他皺着眉頭望着她。

     第二天早晨,當她到樓下去時,她看見守獵人的狗一佛蘿茜,正坐在克利福卧室門前的走廓裡,輕輕地叫着。

     "怎麼,佛蘿茜"她溫柔地說,"你在這兒幹嗎?" 她靜靜地把克利福的門打開了,克利福正坐在床上,他的打字機推在一邊。

    守獵人站在床邊等着,佛蘿茜跑了進來,梅樂士的頭部和眼睛做了個輕輕的姿勢叫它到門外夫,它才溜了出來。

     "呀,早安,克利福!"康妮說,"我不知道你們有事呢。

    " 然後她望着守獵人,向他道了早安。

    他摸棱地望着她,低聲地回答着。

    但是僅僅他的現在,已使她覺得一種熱情之浪蕩到她身上來了。

     "我打擾了你們嗎,克利福?真對不起。

    " "不,那是毫無緊要的事。

    " 她重新走出門來,到第一層樓上的藍色梳妝室裡去,她坐在窗前,望着他那種奇異的、靜默的形态向那大路下去。

    他有着一種自然緘默的高貴,一種冷淡的驕傲,和某種弱不禁風的神氣。

    一個雇工!一個克利福的雇工!親愛的布魯圖斯喲,不要埋怨我們的昨辰不烘照,如果我們共一等,那是我們自己的過錯呵。

    " 他是不是低人一等呢?他是不是?他那一方面又覺得他怎樣呢?那是太陽光耀的一天,康妮在花園裡工作着,波太太幫着她。

    為了一種什麼緣故,這兩個女人,給人類間存在着一種不可解的同情之潮所溶合了,她們把麝香石竹系在栓子上,她們種着一些夏季的小植物,這種工作她們倆都喜歡的。

    康妮尤其覺得把小植物的嫩根播入輕松的黑土裡,再把它們輕輕埋好,是一種快樂的事,在這春日的早晨,她覺得子宮的深處在顫動着。

    仿佛陽光照了它,而使它快活起來似的。

    "你丈夫過世好多年了罷?"她一邊對波太太說,一邊拿起了一根小植物放在泥穴裡。

     "二十三年了!"波太太一邊說,一邊小心地把樓鬥菜一一分開。

    "自從他們把他帶回家裡到現在。

    有二十三年了。

    " "康妮聽了這"帶回家裡"的可怖的結局,心裡不禁吓了一跳。

     "你以為她是為什麼遭難的?"她問道。

    "他生前和你快樂麼?" 這是婦人與婦人間的一個問題,波太太用她的手背,把垂在臉上的一撮頭發拂了開去。

     "我不曉得,夫人!他是一種不屈不撓的人;并且不願與他人同道的,那是一種緻命的固執性:甯死而不願低頭,你知道,他對什麼都是漠然,我認為那是礦坑的罪過。

    他原就不應該到礦坑裡做工的。

    但是他還小的時候,他的父親便強迫他到礦坑裡做工。

    這一來,當你過了二十歲時,那是不太容易改行的了。

    " "他曾說過他讨厭到礦坑裡做工麼?" "呵。

    不!從來沒有說過!他是從來不說他厭惡什麼的" 他隻露着難看的面色罷了。

    他是那些粗心大意的人之一;好象大戰開始的時候,那些第一批狂歡赴戰,立刻陣亡的青年們一樣他的頭腦不是不清醒。

    就是什麼都漠然。

    我常對他說:-您下對什麼漠然。

    誰也不管!但這不是真的!呵。

    當我生第一胎孩子時,他那一動不動的靜默着的神氣。

    和孩子生過後,他望着我的那種凄慘的眼睛!那時我受了不小的苦痛。

    但是我得去安慰他。

    我對他說:-不要緊的,親愛的,不要緊的!-他望着我,怪的道笑着。

    他從來不說什麼的,但我相信從此以後,他在夜裡和我再也沒有什麼真正樂趣了;他再也不您意任性了。

    我常對他說:-呵。

    親愛的。

    讓您自己任性點罷!-……我有時是要對他說這種粗的話的。

    他卻不說什麼,池總是不願讓他自己任性時兒,也許他不能罷。

    他不願我再有孩子了,我常常埋怨他的母親。

    她不該讓他進産房裡來的。

    他不應到那裡去的。

    男子們的旦熟思起來的時候,是要把一切事情都張大起來着。

    " "那對他有這麼大的影響麼?"康妮驚愕地說。

     "是的。

    那種生産的苦痛。

    他是不能認為天然的。

    那把他夫婦之愛中所應得的樂趣都糟塌了。

    我對他說:-要是我自己都不介意,為什麼你要介意?那是我的事情呢!……-他中回答道:"那是不公道的!" "也許他是個太易感動的人吧。

    "康妮說。

     "對了!當你認識了男子的時候,你便知道他們在不該感動的地方。

    便太易感動了。

    我相信,連他自己也不曉得他是痛恨礦坑的,恨得入骨的,他死後的臉容是那麼安靜。

    仿佛他是被解救了似的。

    他生前是很漂亮的一個青年!當我看見他那麼安泰。

    那麼純潔的樣子,仿佛是他自己願意死似的。

    我的心都碎了。

    唉!真的,那使我的心都碎了。

    但是那是礦坑的罪過。

    " 說着,她流了幾滴傷心淚。

    康妮卻哭得比她更厲害。

    那天是個溫暖的春日。

    空中浮蕩着與黃花的香馨,許多東西在萌牙,陽光的精華充滿着肅靜的園裡。

     "你一定難過極了!"康妮說。

     "阿夫人!起初我還不太明白呢,我隻能反複地哭着說:-我的人喲,為什麼你要離開我!……-我再也找不着其他的話說。

    但是我總覺得他會回來的。

    " "但是那并不是他要離開你呢。

    "康妮說。

     "是的,夫人!那不過是我哭着時說的傻話,我繼續地希望着他會回來的。

    尤其是在夜裡,我眼不交睫地想着,為什麼他不在這床上?……仿佛我的感覺不容我相信他是死了似的。

    我隻覺得他是定要回來的。

    回來抱緊着我躺着,使我可以覺得他是和我在一起,我唯一所希望的,便是感覺着他溫暖暖地和我在一起。

    唉!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次的念頭,經過了多少年。

    我才明白他不會回來了!" "和他的肉體的接觸不會回來了。

    "康妮說。

     "對啦。

    夫人!和他的肉體的接觸!直至今日。

    我還忘不了,而且永久也忘不了的。

    假如上面有天的話,他将在那兒。

    他将抱緊着我躺着,使我能入睡。

    " 康妮驚懼地向她的深思的标緻的臉孔瞥了一眼。

    又是一個達娃斯哈出來的熱情的人!和他的肉體的接觸;"因為愛之束縛。

    不易解開!" "你一旦深愛了一個男子時,那是可怕的!"她說。

     "唉!夫人、那便是使人覺得這麼苦痛的原因,你覺得人們都是希望他死的。

    你覺得礦坑是存心害死他的。

    唉。

    我覺得假如世上沒有礦坑。

    并且沒有經營煤礦的人的話,他是決不會離開我的。

    但是他們全都是想拆散一對相投的男女。

    " "肉體地相投的男友。

    "康妮說。

     "對了,夫人!這世上鐵石心腸的人太多了,每天早晨,當他起來去礦坑裡做工時,我總覺得那是不祥的,不祥的,但是他除了到礦坑裡做工以外還能怎樣呢?一個窮人能怎樣呢?" 一種奇異的疾恨燃燒着這個婦人。

     "難道一種接觸關系能夠延續到這麼久麼?"康妮突然地問道,"那使你這麼久還能夠感覺着他麼?" "呵,夫人,除此以外還有什麼能持久的呢?孩子們長大了便要離開你。

    但是男子,呵!……但是連這點接觸的記憶,他們都想把你奪殺了。

    甚至你自己的孩子!不過,誰知道!我們也許是要分離的。

    但是感情是不同的東西喲,也許最好是永遠不要愛上誰。

    不過,當我看見那些從來不曾真正地受男子徹底地溫暖過的女人,我便覺得她們總是些可憐蟲。

    不怕她們穿得多漂亮。

    風頭出得多有勁,不,我的主意是不會變的。

    我對于人世是沒有什麼尊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