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第八章

關燈
她寫道:“我要是說肉丸子,她就不明白,因為他們這裡叫‘小肉團’;她有時說‘硬花甘藍’,我也根本猜不出是花椰菜;要是我說‘煎馬鈴薯’,她就不住嘴裡喊:‘啥!啥!’……非要我改口說‘炸馬鈴薯’不成,因為他們這裡就是這樣叫,‘啥’是什麼意思。

    這已經是第二個人了,第一個名字叫卡蒂,已經被我打發走,因為我覺得這個人很粗魯。

    我現在慢慢地看出來,可能是我弄錯了,因為這裡的人對人說話的态度,究竟是客氣還是粗魯無禮,是一件很難區别開的事。

    現在這個人叫芭貝塔(這裡人叫芭貝特),長得也還不錯,生有一些南方人的特征;黑頭發、黑眼睛,牙齒也很讓人羨慕。

    這種長相的人在慕尼黑這裡是非常多的,她這個人很老實,已經學會了按照我的指點作幾樣我們的家鄉菜了。

    譬如說,昨天她就作了一樣加葡萄幹的酸模菜。

    可是這盤菜卻給我惹來一場麻煩,為了這盤菜佩爾曼内德很跟我發了一通火……雖然他已經用叉子把葡萄幹都挑出來了……整個下午不跟我說話,隻是一個人唠叨着;我可以告訴您,母親,生活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啊!” 但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使冬妮生活痛苦不堪的并不是“小肉團”和酸模菜……蜜月還沒有過完她就受到一次打擊,遇到一件沒有料到的、突如其來的、簡直叫人無法置信的事,幾乎令她對生活失去了希望,而且她再也不能恢複歡樂的情緒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佩爾曼内德夫婦已經搬到慕尼黑定居了幾個星期之後,布登勃洛克才把他妹妹根據父親遺囑應得的陪嫁費……五萬一千馬克,從資金裡抽出來。

    這筆款項在折成金币之後,終于落到了佩爾曼内德的腰包裡。

    佩爾曼内德先生把它存放到一個安全的能孳生利息的地方。

    但是在這件事辦完了以後,他竟若無其事地、厚着臉皮對他的妻子說:“冬内爾”……他叫她作冬内爾……“冬内爾,我知足了。

    我再也不想出去奔波了。

    過去我已經賣夠了命,從今以後我要休息休息了,過個安靜日子了,老天爺。

    咱們把下邊兩層房子租出去,剩下的房子還可以住得挺舒服,吃上頓豬肉,這對我們來說再合适不過了……晚上我可以到皇家釀酒廠去喝兩杯。

    我不想揮金如土,不想死命抓錢,我就想享受一點安樂。

    從明天起我就把一切事情了結,專靠利錢過日子了!” “佩爾曼内德!”她無法忍耐地大喊起來,這是她第一次用叫格侖利希名字時那種奇怪的喉音叫佩爾曼内德。

    可是這位卻隻回答說:“去你的,别多嘴!”于是兩個人争吵起來,雖然是新婚燕爾,這場口角卻相當嚴重,相當激烈,以至于給今後的幸福生活都蒙上了一層陰影……他是這場口角的勝利者。

    她的激烈的反對在他追求安樂的欲望前粉碎了,結果佩爾曼内德先生還是把他投在忽布業中的資本提了出來,而諾普先生同時也就把他片子上的股份公司用藍筆塗去……冬妮的丈夫每天晚上要到皇家酒店去,在一張固定的桌子上喝三升啤酒,跟幾位朋友玩紙牌,像他們一樣,隻把自己的活動限于以房東的資格漲房租和安分守己地剪息票的工作中了。

     這件事佩爾曼内德太太在給老參議夫人的信中簡單地提了一下,但是從給她哥哥的信裡,卻可以看出這件事對她的打擊有多麼大……可憐的冬妮!她最懸心吊膽的事也遠沒有這件事這麼嚴重啊!事前她雖然看到,佩爾曼内德先生一點也沒有她的第一個丈夫表現出來的那種活動力;但是她依舊對他抱着希望,而且在訂婚的前夕,她還對永格曼小姐談論過她的這種希望。

    她的新婚丈夫卻是一個扶不起來的阿鬥,這樣一點也不看重和布登勃洛克家姑娘締婚所承擔的責任,這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她不得不克制着自己,并且從她的來信中,家中人也看到,面對這樣的事實,她是多麼的痛苦。

    她相當單調地跟她的丈夫,跟伊瑞卡過日子,伊瑞卡每天上學,她主持家務,跟樓下的幾家房客客氣地來往着,此外就是聖瑪利廣場的尼德包爾家了。

    有時候她也到宮廷劇院去看戲,陪她去的是她的女友伊娃,佩爾曼内德先生對這類消遣則不屑一顧。

    佩爾曼内德先生雖然在他的可愛的慕尼黑住了四十多年,但一次繪畫陳列館也沒進過。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過去……自從佩爾曼内德先生拿到陪嫁費退休那一天起,冬妮對于這次新生活也感受不到真正的樂趣了。

    她不再有任何希望。

    她無法讓家裡人分享到成功的喜悅。

    直到她生命終了的那一天,生活都不會有什麼變化了,每天都将和現在一模一樣,雖然沒有愁慮,然而卻處處受限制,毫無“高貴”的事情。

    她的心裡像壓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