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八章

關燈
事實上,布登勃洛克家在這一年的夏天确實過得熱鬧非凡。

     七月底托馬斯回到孟街來,他也像城裡别的幾位經商的紳士一樣,去了幾次家人避暑的海濱。

     而克利斯蒂安則更是完全給自己放了假。

    他抱怨說,自己的左腿總是犯痛,因為格拉包夫醫生對他的病毫無辦法,這就更使克利斯蒂安疑神疑鬼起來……“這種病……不是真正的痛,”他一面愁眉苦臉地解釋,一面用手上下撫摸着這條腿,皺着鼻子,眼光遊移不定。

    “這是酸痛,整條腿酸痛難熬,整天整夜地發作……連帶着左半邊身,心髒所在的這半邊都不好過……奇怪……這病發得真是毫無來由,您想這是怎麼回事,湯姆……” “可不是,可不是……”湯姆說,“你現在就休息休息,在海水裡多泡一泡……” 于是克利斯蒂安往海邊走去,去給那裡的浴客講故事,把海濱弄得和城裡的俱樂部一樣,要不然他就到海濱旅館裡和彼得·多爾曼、尤斯圖斯舅舅、吉塞克博士及另外幾位漢堡來的纨衤誇子弟玩輪盤賭。

     和以往的慣例一樣,布登勃洛克參議和冬妮又到海濱街來拜訪了施瓦爾茨考甫老夫婦……“您好啊,格侖利希太太!”他高興得拿德國北部的家鄉話說了起來。

    “喏,多少日子啦?咱們還是多口昝以前見的面啊,那可是好時候啊!……我兒子早就在布列斯芬被稱作莫爾頓醫生了,聽說業務忙得很呢,這個調皮的孩子……”施瓦爾茨考甫太太東奔西跑地忙着煮咖啡,他們又像從前那樣在滿布花草的陽台上吃晚飯……有所變化的是,現在每個人都比從前老了十歲,莫爾頓和梅達(她嫁了哈爾可魯格的村長)也遠在他鄉。

    領港頭須發皆白,耳朵也聾了,現在已經在家養老,他的妻子的用網子攏起來的頭發也已斑白,冬妮也不複當年笨鵝的模樣了,她已經認識了生活,雖然這并不妨礙她可勁地吃蜂窩蜜,她邊吃邊贊道:“來自大自然的東西就是不一樣;這東西是值得一吃的。

    ” 然而到了八月初,布登勃洛克一家也和大多數人家一樣回到城裡來,随後,更為莊重的時刻接踵而至,蒂布修斯從俄國,阿爾諾德遜從荷蘭幾乎同時到來,他們都要在孟街住一段相當長的時期。

     參議第一次陪伴他的未婚妻走進風景廳給他母親引見的時候,是一個非常動人的場面。

    參議夫人張着胳臂,頭微微向一邊偏着,迎上前來。

    她未來的兒媳走過來的時候顯得光彩照人,又大方又端莊。

    她的身材很高,體格豐滿。

    暗紅色的頭發非常豐密,棕色的眼睛距離比較近,而且罩着一層隐隐的青影,牙齒潔白,笑時閃閃發亮,鼻梁挺直,嘴型天生就給人一種高貴的感覺,看上看,這位二十七歲的少女天生長着一副高雅而又美麗的面容。

    她的面龐白皙,帶着一些高傲的神情,但是當參議夫人充滿柔情地用兩手捧着她的頭,在她那潔白如玉的前額上親吻時,她卻把頭低了下來……“是的,我歡迎你到我的家來,到我的家庭中來,你和我的女兒沒有任何區别,我為你祝福,” 參議夫人說。

    “你會使他幸福的……他已經為你感到陶醉了,這一點難道我還看不出嗎?”說着她用右手把托馬斯拉到自己身邊,也吻了他一下。

     隻有祖父活着的時候這所房子才這麼快活、這麼熱鬧過。

    它輕松愉快地接納了所有的客人。

    隻有蒂布修斯由于拘謹選擇了後廂房彈子室旁邊一間房子住下,其餘的人,阿爾諾德遜先生……一個快六十歲的性格活動、機敏的人,蓄着灰色尖胡須,一舉一動都流露出旺盛的精力,他的大女兒……一個面有病容的女人,他的女婿……一個精通享樂的人,一到這裡來就由克利斯蒂安領着在城裡各處和俱樂部裡遊蕩,連同蓋爾達都在一樓圓柱大廳旁邊的幾間空房裡安頓了下來。

     安冬妮·格侖利希看到家中隻有西威爾特·蒂布修斯是唯一一位牧師,簡直高興得無以複加! 她的滿心敬佩的這位哥哥的訂婚,而且對象又是她的老朋友蓋爾達,這次締婚給他們家庭的名譽和公司增添的榮耀,她聽人竊竊談論着的三十萬馬克的陪嫁,城裡的人,所有的人,特别是哈根施特羅姆對這事如何看法……她毫無保留的對這一切感到高興,她沒有一刻不在狂喜中。

    她一次又一次地滿懷熱忱地擁抱她這位未過門的嫂子,每小時至少要擁抱三次……“噢,蓋爾達!”她喊道,“我喜歡你,你知道,從第一天見到你,我就喜歡你!我知道,我叫你受不了,你打從前就讨厭我,但是……” “你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