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吻的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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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要講那麼大聲。

    他憤恨地看着菜單。

     “你要點餐還是想捐錢?” “我當然要點餐。

    ”他抗議。

     “我已經問你三次了,這裡可沒有廁所。

    ” 他瞥了牆上的大鐘一眼,驚訝地發現時間已經超過兩點了。

    他現在人在第十三街附近,隔了一會,他看見一個玻璃招牌上面寫着白色的半圓字體,從室内看來剛好上下颠倒、左右相反,變成“孩子的”。

    上頭零零落落地栖息着三四隻寒冷而半被凍僵的夜鷹。

     “請給我一些培根、蛋和咖啡。

    ” 女服務生厭惡地看了他最後一眼,迅速轉身離去,那副有吊繩的黑框眼鏡,讓她看起來像個滑稽的知識分子。

     天啊!葛羅麗亞的吻就像花一樣芬芳。

    他想着她,好像事情已經經過了一年般地感傷,她低沉而清新的聲音,她美麗的曲線透出衣服散發光芒,她的臉龐在路燈的映照下,顔色如睡蓮般的潔白無瑕——在路燈下。

     他不禁又悲從中來,就像在原先的傷口上撒鹽,令他痛苦呻吟。

    他已經失去她了,這是事實——無可否認,無從粉飾。

    然而,一個新生的想法又在他心中揮之不去——如果換做是布洛克門呢?那麼現在情況會怎樣呢?這個富裕的男人,年紀适中到可以對美麗的妻子百依百順,寵愛她一時的突發奇想,縱容她的小脾氣,無條件給予她夢想中的生活——就像是一朵别在他西裝翻領的鮮花,過得平安而快樂,完全遠離她所恐懼的事物。

    他感覺到她不無考慮過和布洛克門結婚,又因為這次安東尼讓她大大失望,極有可能會成為一股突發的強大驅動力,讓她投入布洛克門的懷抱。

     一想到這裡,又引發他孩子氣的瘋狂。

    他很想殺死布洛克門,讓他為自己惹人厭的傲慢付出代價。

    安東尼一次又一次對自己重複,他咬牙切齒,眼裡滿是憎恨和驚恐。

     然而,在這些令人生厭的忌妒背後,适足以證明,安東尼終究還是墜入情網了,就像普天下所有的男男女女一樣,他是徹底地、真正地戀愛了。

     手肘旁的咖啡放了一段時間,熱氣逐漸稀薄而至冷卻。

    店裡的夜班經理坐在他的位子上,看着這個一動也不動的客人獨自坐在最角落的桌子,終于歎了一口氣走向安東尼,此時大鐘上的時針剛過三點。

     智慧 隔天,騷動平息了,安東尼的理性開始運轉。

    是的,他戀愛了——他充滿激情地對自己大聲呐喊。

    那些在一個星期前看似無法克服的障礙:有限的收入,他希望擺脫責任過着獨立的生活等等,在這四十小時以内,與這股令他沉淪不醒的風暴相比,完全變成無關緊要的廢物。

    如果他不跟她結婚,他到目前為止的生命,會成為自己青春期的絕大諷刺。

    為了可以面對别人,也為了能夠忍受經常想起葛羅麗亞的痛苦,他必須不能放棄希望。

    因此,他孤注一擲地從自己不切實際的夢想中撷取希望的養分,當然,這樣的希望絕對是脆弱而不堪一擊的,在一天之内它就破碎消失不下數十次,它來自嘲弄;然而,無可否認的,也由于他的自尊的緣故,這希望才能頑強地屹立不搖。

     由此,也孕育出智慧的火花,讓他對自己有了真正的體認,那是過去安逸的生活所沒有的。

     “記憶是短暫的。

    ”他想。

     的确如此。

    就好比托拉斯企業的總裁面臨審判的緊要關頭,雖然罪證不足,卻仍因其聯合壟斷的“正義”受抵制而被送入監獄。

    然而隻要他被宣告無罪開釋——一年之内大家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沒錯,他是曾犯了一些錯,不過我相信,應該隻是技術性問題。

    ”噢,記憶真的非常短暫! 安東尼跟葛羅麗亞共度時光的次數不下數十次,以時間來算,總計也有二十多小時。

    假設他冷落她一個月,也不表示要去看她或跟她說話,且避開每個她可能去的地方,有沒有可能,到時候這樣做的結果,是把他的人格,一并和他的過錯及卑微從她的心中抹去?這是極有可能的,因為她可能從未愛過他。

    她會遺忘,因為還會有别的男人出現。

    他打了個冷顫,這意味着他會因此出局——别的男人。

    隻要兩個月——不!說不定不要三個星期,或兩星期—— 他想到這件事時,是災難發生後的第二天晚上,他正準備脫衣就寝。

    安東尼頹然倒卧在床上動彈不得,全身微微發抖,直視上方的紗罩。

     兩個星期——這其實比沒有時間反應的情況還要糟。

    在這兩個星期當中,他跟她之間的關系不會有任何改變,他仍擡不起頭來,沒有人格沒有自信——在她面前他還是那個行為越矩的男人,即使隻有一小段時間,不,其實隻需要一分鐘,這個污點便已成永恒。

    一想到此他猶豫了。

    不,兩個星期實在是太短了,必須要有足夠的時間,讓她淡忘那天發生過的苦澀心情。

    他得給她一段期間讓事件沉寂下來,等事情過去,她就會逐漸地開始想到他,無論程度多麼地輕微,最起碼她會比較公平地同時想起他的讨人喜歡和他的卑微之處。

     最後,他認為要達成目的最适合的時間,大約是六星期左右。

    他在桌曆上搜尋日期,發現那一天是四月九日。

    非常好,在那一天,他會打電話過去問她可不可以去拜訪她,而在此之前,要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決定以後,他明顯地感覺到情況正在好轉。

    最起碼,他已經朝希望指出的方向踏出第一步。

    安東尼領悟到,隻要他努力少思念她一點,那麼在重逢的那一刻他便能夠表現出自己希望的形象。

     然後安東尼便陷入沉沉的夢鄉。

     分手期間 然而,随着時間過去,她閃耀的頭發在他的記憶中已逐漸模糊,也許隻要分手一年,他便會完全忘記,但六個星期卻是非常痛苦的。

    他極度地渴望能和迪克及墨瑞見面,胡思亂想不知他們知道以後會有什麼反應——然而,當他們三人聚在一起,話題的中心卻不是安東尼,而是理查德·卡拉美;《激情的戀人》已經被出版社采用馬上就要出版了。

    安東尼感覺,從現在起他已不與他們同路了,他不再渴望從墨瑞的世界裡求取溫暖和安全感,那已經是十一月以前的事了。

    現在,隻有葛羅麗亞有這個能力,其他人再怎麼樣也不可能了。

     所以,他也為迪克的成功欣喜,但并沒有太挂在心上。

    這意味着迪克的世界開始向前走——寫作、閱讀和出版——并生活,而他卻希望世界能夠停止轉動、停止呼吸六個星期——讓葛羅麗亞忘記曾經有過的不愉快。

     兩次偶遇 他最大的滿足就是有嘉洛汀陪在身邊。

    他帶她吃過一次晚餐,到戲院看戲,并和她在他的房裡嬉戲取樂好幾回。

    當他跟她在一起時,她暫時讓他忘記一切,雖然程度比不上葛羅麗亞,卻平撫了他因葛羅麗亞而起的肉欲之情。

    不管他怎麼親吻嘉洛汀都無所謂,一個吻就隻是一個吻——就是在最短時間享受最極緻的樂趣。

    對嘉洛汀而言,每件事她都會嚴格加以區分:吻就是吻,超過這個界線就會變質;一個吻沒有問題;如果再多,就是“不對”的。

     在這段期間當中發生了兩件事,破壞了他好不容易建立的平靜而舊病複發。

     第一件事是——他看到葛羅麗亞。

    他們的會面很短暫,兩人鞠躬緻意,交談,卻根本聽不進對方在說什麼。

    然而在道别之後,安東尼所做的是對着一篇太陽報的社論反複讀了三次,但一個句子也沒讀懂。

     他本以為第六街是很安全的!為此他還背棄他原來位于廣場的理發師。

    一天早晨,他到街角附近去修面,在等待的空檔,他脫下外套和背心,松開立領站在店門口附近,那天的天氣是沙漠般寒冷的三月裡難得的綠洲,有不少人愉快地漫步在人行道上,享受陽光的恩賜。

    一個身形壯碩的婦人穿着一身天鵝絨,她扇形的臉頰顯然因過度按摩而松弛,反被拴着皮帶的貴賓狗拉着團團轉——其效果看起來就像在海平面上行使的一艘拖曳船。

    在這一對身後,則是一個穿深藍條紋西裝和白短襪的男士,他正對着眼前的景象露齒微笑,正好與安東尼的目光接觸,兩人隔着玻璃會心地眨眼示意。

    安東尼笑着,腦中突發奇想一個幽默的場景,當中男人和女人是粗俗而愚蠢的幽靈,成天在他們住的四方建築物裡飄來晃去打轉。

    他們同時讓安東尼聯想到某些奇特如怪物般的魚類,住在水族館裡,自成一個封閉的綠色世界。

     又有兩個行人無意間引起他的注意,一個男人和一個女孩——在恐怖的瞬間,他分辨出女孩正是葛羅麗亞,他站在原地全身虛脫無力;他們逐漸靠近,而葛羅麗亞,她随意浏覽窗内,然後看到了安東尼。

    她睜大雙眼,禮貌性地微笑。

    她的雙唇微開,距他不到五尺遠。

     “你最近好嗎?”他笨拙地低聲說。

     葛羅麗亞,看起來愉快,美麗又年輕——她身邊有一位安東尼從未見過的男士相陪! 此時,理發廳有位子空出來。

    接下來他所能做的,就是把報紙上的專欄反複讀了三次。

     第二件事發生在隔天。

    大約晚上七點,他在曼哈頓的酒吧與布洛克門恰巧碰個正着。

    當時,店裡還沒什麼客人,在他們認出對方前,安東尼正在點選飲料,與布洛克門相距不到一尺的距離,因此,他們免不了必須開xx交談。

     “你好,帕奇先生。

    ”布洛克門的口氣充滿善意。

     安東尼握了握他伸出的手,交換了些對天氣變化的老生常談。

     “你經常來這裡嗎?”布洛克門問。

     “不,極少。

    ”他沒有說的是,其實廣場酒吧才是他的最愛,直到最近才改變。

     “這裡不錯,算是市區最好的酒吧之一。

    ” 安東尼點頭同意。

    布洛克門一飲而盡,拿起手杖作勢欲走,他身上穿的是正式的晚宴服。

     “我有點趕時間,今晚我要跟吉爾伯特小姐共進晚餐。

    ” 死神瞬間透過布洛克門的藍眼睛,盯上了安東尼。

    仿佛他當面對着這位受害者宣稱,再也沒有比這麼做更能夠擊中他的要害了。

    年輕人的臉很明顯地漲得通紅,因為他的每一根神經都在一瞬間騷動起來。

    他費了極大的努力,才硬是在臉上堆出一個僵硬的——噢,還真是僵硬——微笑,然後不失禮地道了一聲再見。

    然而,那天夜裡,他躺在床上到四點都還睡不着,陷入瘋狂的悲痛、恐懼,和極度惡劣的胡思亂想中。

     弱點 第五個星期的某一天,他打電話給她。

    先前,他已經坐在房裡試着閱讀《感性的教育》,然而書裡的某些内容,卻讓他的思緒像是脫缰野馬,在有如馬房的家中到處奔馳,不受管束。

    安東尼走到電話旁邊,忽然感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當告訴接線生要撥的号碼時,他感覺到他的聲音嘶啞顫抖,就像個學生要發言時一樣緊張,接線中心必定也同時聽見了他的心跳聲。

    當聲音從電話那頭傳到耳際,他如受重挫般沮喪,接電話的是吉爾伯特太太,她的語調就像将楓糖倒入玻璃杯容器般的甜美,然而在他聽來,隻要單單一句“喂?”就足以将他推入死亡的深淵。

     “對方說葛羅麗亞小姐身體不太舒服,現正躺在床上休息。

    您需要我幫您将電話轉接給誰?” “誰也不用!”他大喊。

     安東尼狂暴地猛力挂斷電話;整個人攤在扶手椅上,全身冷汗淋漓,幾乎無法呼吸。

     小夜曲 他們重逢時,他對她說的第一件事是:“你的頭發剪短了!”而她則回答:“對啊,你不覺得看起來怪得很好笑?” 她剪的并不是當時流行的發型,但肯定會在五六年後造成風潮。

    以現在的眼光看,的确頗為大膽前衛。

     “外面陽光燦爛,”他嚴肅地說,“想不想出去散個步?” 她穿上一件薄外套,戴着一頂造型别緻有趣的愛麗絲·藍拿破侖帽。

    兩人沿着街道走到動物園,欣賞雄偉的大象和得穿超高立領的長頸鹿,卻唯獨沒有去看猴子,因為葛羅麗亞嫌它們身上有股騷味。

     然後他們又回頭往廣場走,随口閑聊,享受春天如歌般的清新空氣,溫暖地撫慰着這閃耀着金色陽光的城市。

    他們的右側是公園,左側則是百萬富翁用巨大花崗岩打造的豪宅,仿佛正反複低聲呢喃着主人雜亂無章的心聲,不管是否有人聽見:“我工作,我存錢,我比任何人都機靈,所以我現在才會在這裡,感謝老天,感謝老天!” 所有最新型、設計最美麗的汽車,都齊聚在第五街亮相。

    前方聳立着的廣場飯店顯得不尋常地潔白而引人注目。

    柔軟而慵懶的葛羅麗亞走在他身前,小小的身影投射在地面,她随口而發的評論,輕輕地飄浮過燦爛的天空,抵達他的耳邊。

     “噢!”她歡呼,“我想去南方的熱泉!我想在天空飛翔,盤旋在新綠的草原上,完全忘記冬天曾經存在。

    ” “好啊!” “我想聽到一百萬隻知更鳥發出驚人的齊鳴。

    我其實有點像鳥。

    ” “所有女人都是鳥。

    ”他大膽說。

     “那我是哪一種?”——反應迅速而熱切。

     “我想是燕子,有時則是天堂鳥。

    大部分的女孩是麻雀,毋庸置疑——你看到那邊那一排女傭了沒?她們就是麻雀——或喜鵲?當然你也會碰到像金絲雀的女孩——和知更鳥女孩。

    ” “還有天鵝女孩和鹦鹉女孩。

    我認為,所有年紀大的女人都是老鷹或貓頭鷹。

    ” “那我呢——一隻紅頭美洲鹫?” 她“撲哧”一笑,連忙搖手。

     “噢,不,你一點也不像鳥,不是嗎?你是隻蘇俄小獵犬。

    ” 安東尼依稀記得它們全身雪白,且看起來總處于一種不自然的饑餓狀态。

    然而,因為它們經常與公爵和公主一同出現在照片中,因此他仍感到滿意。

     “迪克則是獵狐狗,一隻有謀略的獵狐狗。

    ”她繼續說。

     “至于墨瑞則是貓。

    ”同時間安東尼想起布洛克門,他像一隻強壯而令人讨厭的公豬,但他機警地對此保持沉默。

     稍晚,當他們道别時,安東尼詢問何時還能再見到她。

     “你沒有嘗試過時間比較長的約會嗎?”他懇求,“即使是一個星期後也沒關系,我想如果我們可以從早到晚共度一天,一定會很有趣。

    ” “我想也是吧?”她想了一下,“那就下個星期天。

    ” “沒問題,我會事先做好安排,一分鐘也不浪費。

    ” 他說到做到。

    他的規劃巨細靡遺,連她在他家喝茶約兩小時内的細節都涵括在内:例如好邦斯會敞開窗戶,讓清新的微風吹入室内——但仍不忘升起爐火,以免空氣太冷——他還會準備成堆的鮮花,插滿在冰涼的大花瓶中,而他們倆人則坐在長沙發上。

     到了那一天,他們真的坐在長沙發上。

    片刻,安東尼吻了她,隻因為一切就這樣自然地發生了;他發現甜蜜依然在她的唇上沉睡,并感覺他好像從未與她分離過。

    明亮的火光,穿過窗簾輕聲歎息的微風,傳送甜美的潮濕氣息,許諾五月和夏天的來臨。

    他的靈魂與遠方的和諧共鳴;仿佛聽見吉他随性彈奏的樂音,和溫暖的潮水拍打着地中海的海岸——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有活力,以後也不會再有,甚至連死亡都可以超越。

     六點來得太早,此時,街角聖安娜教堂的鐘聲又喋喋不休地響起。

    在逐漸昏暗的夜幕中,他們漫步到大街,人群就像剛從監獄釋放的囚犯,在漫長的寒冬過後終于可以踏着輕快的步伐而行。

    巴士上層則擠滿了路線相同的乘客,商店内陳設着各種質料輕柔細緻的夏日服飾,這珍貴的夏天,充滿歡愉想象的夏天就要來臨了,它似乎專為戀愛而生,正如冬天是賺錢的季節一般。

    生命在街角為它的晚餐歡唱!生命在路旁派送歡樂的雞尾酒!連夾在人群中的老女人都興起賽跑的念頭,并自認她們能赢得百碼短跑的冠軍! 那夜,安東尼熄燈躺在床上,清冷的房内月光如水,他正細細玩味着白天每一分鐘發生的事,就像小孩一件件賞玩在他面前堆積如山的玩具。

    他已經把心意溫柔地傳達給她,就在那個吻當中,他告訴她他愛她,她露出了微笑,靠近他一點,深深看着他的眼睛,輕聲說,“我很高興。

    ”她的态度裡有某些新生的質素,一種純粹因他的肉體所生的吸引力,和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濃度正在滋長,這些便足以讓安東尼雙手緊握,完全沉溺于回憶她的一切。

    他感覺到自己比以前更加靠近她,在這極其珍貴的欣喜時刻,他禁不住對着房間高聲吶喊,說他愛她。

     次日早晨他拿起電話——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遲疑,也沒有任何的不确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狂喜的興奮,随着他聽到她的聲音和對話的進展,欣喜的程度不停地加倍成長: “早安——葛羅麗亞。

    ” “早安。

    ” “我打電話來隻是要跟你說這個——親愛的。

    ” “我很高興你這麼做。

    ” “我真希望可以見到你。

    ” “你會的,明天晚上。

    ” “那還要等好久,不是嗎?” “是的——”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勉強,他握着電話的手開始收緊。

     “我不能今天晚上來嗎?”他極度害怕她那一聲歎息般的“是的”,背後如同天啟般隐藏了什麼危機。

     “我有約會。

    ” “噢——” “不過也許我可以——也許我可以取消。

    ” “噢!”——他因狂喜而吶喊,“葛羅麗亞?” “怎麼了?” “我愛你。

    ” 短暫的沉默後,接着: “我——我很高興。

    ” 快樂,根據某一天墨瑞·諾柏的定義,是在某些特别強烈的悲哀後,開始感到緩和的第一個小時。

    然而,噢,安東尼的臉就像是那夜走下廣場十樓的回廊一樣!他的深色眼珠散發光彩——嘴角揚起的線條顯示他愉快的心情,仿佛他從未像現在一樣地俊秀而神采飛揚,這是他生命中衆多不朽時刻之一,它所散射而出的強烈光芒,直到多年之後依然在回憶中清晰不滅。

     他敲門,在應許之下,進入。

    葛羅麗亞全身穿着粉紅色,充滿活力而嬌豔如同一朵鮮花,她走出房間靜靜地站着,睜大眼睛看着他。

     當他關上身後的大門,她輕聲呼喊,輕快地穿越阻隔在兩人中間的空間,伸出雙臂靠近他,迎接他的到來。

    他們相互擁抱,把她漿得硬挺的洋裝都弄皺了,一同沉醉在激昂而永恒的兩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