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吻的鑒定

關燈
些小動作,變得端莊起來。

    她問起墨瑞今年“看過了”什麼,墨瑞揣測她要問的是戲劇演出,于是他們便熱烈而高興地交流了不少劇名: 慕瑞兒:你有看過《我心依舊》嗎? 墨瑞:沒有。

     慕瑞兒:(熱切地)這出戲很棒!你會想看的。

     墨瑞:你看過《搭帳棚的人,歐瑪》嗎? 慕瑞兒:沒有,但聽說它的評價不錯,我蠻想去看的。

    那《美女與工人》呢? 墨瑞:(期待地)這我看過。

     慕瑞兒:我覺得它不怎麼好,簡直就是垃圾。

     墨瑞:(黯淡地)是的,你說的對。

     慕瑞兒:不過我昨天晚上去看了《法中情》,感覺還不錯。

    你看了《小小咖啡館》嗎?…… 對話就以這個形式繼續下去,直到他們把所知的劇名說完為止。

    在這當中,迪克隻好面對布洛克門先生,決心從這個沒指望的負擔盡量萃取出“黃金”。

     “我聽說,每一部新小說在出版上市時,版權就會賣給電影公司。

    ” “事實的确如此,當然對電影來說,最重要的是故事性要夠強。

    ” “我想也是。

    ” “有太多小說的内容充斥着對話和心理描寫。

    當然這種對我們公司來說就沒什麼價值可言,它們不太可能在銀幕上創造出什麼吸引力。

    ” “也就是說你首先看的是情節。

    ”理查德眼神發亮地說。

     “當然,情節是最先要考慮的——”他中斷對話,揚起他的視線。

    布洛克門的動作産生了連鎖效果,其他人也都感受到這警告性的一指而暫停下來,葛羅麗亞現身了,她随着拉凱爾從化妝室裡徐徐走出。

     接下來在晚餐的過程中,還發生一件事是,約瑟夫·布洛克門都不下場跳舞,隻坐在座位上,帶着一種長輩容忍晚輩的無聊表情看着舞池。

    布洛克門是個有威嚴而自負的人,他出生于慕尼黑,在美國的事業是從一個巡回馬戲團的賣花生小販做起。

    十八歲,他擔任餘興節目的宣傳人員;接着,成為該表演的經紀人,然後過沒多久,他就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二流歌舞劇團。

    就在電影事業逐步脫離新奇的階段、發展為一個有前途的産業時,二十六歲有企圖心也有錢的他,仗着自己在流行娛樂的專業經驗,實踐了自己的賺錢野心。

    這已經是九年前的事了,電影工業滋養着他的成長,如滾雪球般,它吸引更多有财力的人投入其中,還有更豐富的想象力和務實的理念……現在布洛克門坐在這裡,默想這位傳說中的葛羅麗亞,她曾讓年輕的斯圖亞特·哈爾康離開紐約回到帕薩迪納——他看着她,然後意識到葛羅麗亞随時可能停下舞步,回來坐在自己的左手邊。

     他希望她可以快一點,牡蛎已經上桌有一小段時間了。

     此時,被分派坐在葛羅麗亞左手邊的安東尼,正與她共舞,活動範圍總不出舞池的四分之一,這是一種對女孩的殷勤表現,同時對其他雄性動物發出警告說,“臭小子,别想靠近!”刻意讓大家知道他們的關系非比尋常。

     “嗯,”安東尼開口,審視着她,“你今——晚看起來真美。

    ” 她的眼穿過阻隔在他們之間的半尺距離,看着他的眼。

     “謝謝你——安東尼。

    ” “事實上,你的美令人不敢逼視。

    ”他補充。

    這次臉上的微笑消失了。

     “你也很迷人。

    ” “這樣不是很好嗎?”他笑一笑,“我們的确很合得來。

    ” “經常是這樣,沒錯啊?”對于他的意見她都可以很快抓到重點,就像反應任何與她有關的事一樣,無論它們多麼隐而不顯。

     他壓低聲音,這次說話的語氣中已沒有任何一絲玩笑的意味。

     “你覺得牧師會贊成教宗嗎?” “我不知道——不過這應該是我聽過最暧昧的恭維了。

    ” “或許我還可以多說一些陳腔濫調。

    ” “嗯,我不會放任你去扭曲自己的。

    看看慕瑞兒!就在我們旁邊。

    ” 他往自己的肩膀望去,看見慕瑞兒正把她鮮豔的臉頰靠在墨瑞·諾柏的外衣翻領,而她上過粉的左臂則明目張膽地勾着他的頭,讓人不免納悶她為什麼不幹脆直接用手抓住他的後頸。

    她的眼睛朝着天花闆的方向,不停而誇張地前後轉動;她一邊擺動臀部跳舞,嘴裡仍一邊低聲輕哼,這個舉動剛開始會令人誤會,以為她正把歌曲翻譯成某種外語,再來則會恍然大悟,原來慕瑞兒隻是用自己僅知的幾個字——也就是曲名——重複填滿每個音節: “他是一個撿——破爛的人, 一個撿——破爛的人, 一個男人專門撿——破爛, 撿——破爛,撿,撿,撿, 撿——破爛,撿,撿。

    ” ——就這麼唱着,越唱越奇怪,越像某種野蠻民族的方言。

    當慕瑞兒注意到安東尼和葛羅麗亞正興味盎然地看着她時,她隻回應給他們一抹朦胧的微笑,和半睜半閉的醉眼流波,暗示音樂已進入了她的靈魂,催眠她進入一種狂喜而近乎極限的恍惚狀态。

     音樂終結,他們回到自己的座位。

    那個獨自坐在位子上的尊貴人士起身迎接,他的微笑是如此地逢迎,以至于仿佛像是伸出手來,向他們道賀表演非常精彩一樣。

     “布洛克這個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傻,從來就不跳舞!我想他的腳一定是木頭做的。

    ”葛羅麗亞大聲對其他人說。

    三位年輕男士對她說話這麼直接感到驚愕,而布洛克門的臉部肌肉則明顯抽搐。

     這件事透露出布洛克門和葛羅麗亞的關系似乎非比尋常。

    她毫不在意地拿他的名字玩雙關語。

    一開始是“碉堡”,再來,則是更毒舌的“傻瓜”。

    布洛克門好幾次用帶有強烈諷刺意味的暗示,提醒她正在玩弄他的姓,雖然她試圖聽從他的話——卻仍無意中說溜了嘴,在滿帶忏悔地用笑聲帶過之後,仍然回到原點叫他“傻瓜”。

     這真是一件非常糟糕而不體貼他人的行為。

     “我擔心布洛克門先生會認為,我們這一群人過于輕佻。

    ”慕瑞兒歎息着,一邊朝他揮舞着手上吃剩的牡蛎。

     “他看起來的确有那個意思,”拉凱爾自言自語。

    安東尼試圖回想之前她曾說過什麼,卻徒勞無功。

    這是她第一次發言。

     布洛克門先生突然咳嗽一聲,用宏亮的音調說: “正好相反。

    當男人說話的時候,他純粹隻遵循傳統而行,最好的情況是,他的身後會有幾千年在支持他。

    然而,女人卻不一樣,她扮演的則是為後代子孫代言的角色。

    ” 在這段語驚四座的發言後,接下來便是尴尬的沉默,此時安東尼突然被嘴裡的牡蛎嗆到,慌忙拿起餐巾往臉上擦。

    拉凱爾和慕瑞兒略為吃驚地微笑,迪克與墨瑞也接着加入,兩人都漲紅了臉,明顯地正盡最大的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猛地爆笑出來。

     “——我的天啊!”安東尼暗想,“這不是他一部電影的文案嗎?這個人居然把它背起來了!” 隻有葛羅麗亞一個人悶不作聲。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布洛克門先生,眼裡流露出責難的神色。

     “噢,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到底想要說什麼啊?” 布洛克門遲疑地回望她,不确定她說這話的動機。

    然而片刻之後,他便恢複了原有的平靜,露出一種溫和但明顯帶有容忍意味的笑容,如一個知識分子置身在不懂事且乳臭未幹的年輕人當中會有的神情。

     廚房裡送出了湯——然而就在同時,樂團的指揮也走出吧台,離開醉人的金黃色啤酒走向樂團,因此他們便在一首民謠(家中一切如常,除了老婆不在)的演奏中,等待湯的溫度變涼。

     然後香槟也上桌了——讓宴會加入了更多歡娛的成分。

    除了理查德·卡拉美之外,男人們都開懷暢飲;葛羅麗亞和慕瑞兒也各淺嘗了一杯;拉凱爾·傑瑞爾則滴酒不沾。

    他們除了華爾茲以外什麼舞都跳——隻有葛羅麗亞沒有。

    她似乎一下子就感到疲倦,甯可坐在位子上抽煙,她的眼神時而慵懶,時而熱烈,端視她是在聽布洛克門說話,還是在舞池中看到一個美麗女人而定。

    有好幾次安東尼都很納悶,究竟布洛克門跟她說了什麼,他的嘴來回咀嚼着一根雪茄,肢體動作變得相當激烈。

     十點的時候,葛羅麗亞和安東尼共舞。

    一當他們避開桌子那邊的人的耳目時,葛羅麗亞便低聲說: “慢慢跳到門那邊,我想下樓到藥房去。

    ” 安東尼順從她的意思,引導她穿過人群朝向指定的方向;到了大廳她暫時離開他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手裡拿着一件鬥篷。

     “我想找一點口香糖來吃,”她說,語氣裡帶着一種自我解嘲的抱歉,“這一次你一定猜不到理由,我現在很想啃指甲,如果沒有口香糖的話,我可能真的會那樣做。

    ”她歎了一口氣,當步入無人的電梯後又繼續說:“白天一整天我都在啃指甲,你知道,我有一點焦慮。

    至于那些雙關語我很抱歉,因為那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那些字自己自動排好了順序,葛羅麗亞·吉爾伯特,你真是個饒舌的女人。

    ” 到了地面層,他們孩子氣地避開飯店的糖果店,從寬廣的前梯出門,步行走了好幾個曲折的走廊,在中央車站發現一間藥房。

    在她專注而仔細地逛了香水櫃之後,才買了口香糖。

    基于一種彼此不須言明的内在沖動,他們手挽着手在街頭漫步,并非往來時的方向回去,而是走到第四十三街。

     接近融雪季節的夜晚是充滿生命力的,天氣已經開始回暖,陣陣微風沿着人行道輕輕吹拂,讓安東尼産生一種幻覺,以為開滿風信子的春天已經降臨。

    而暗藍的天空則以流動的空氣溫柔地愛撫他們的全身,有如季節的變換所帶來的舒緩,把兩人從原先緊張而難以呼吸的氛圍解放出來。

    在夜的沉靜中,有那麼一秒鐘的時間,車行來往的聲音和排水溝裡流動的水聲,聽起來仿佛是他們剛跳過的那支舞曲的延續,安東尼相信他們兩顆心都感受到夜的美麗,他說話的語氣帶着某種屏息而充滿渴望的期待。

     “我們搭出租車去逛一下吧!”他提議,但眼睛避開她。

     噢,葛羅麗亞,我的葛羅麗亞! 一輛出租車在路邊懶懶地等待。

    它緩慢地駛動,像一隻小舟漂流在迷宮中的海洋,在大批高聳的建築物間失去了自己的方向,時而靜止,時而發出刺耳的聲音行駛。

    安東尼伸手環抱身旁的女孩,将她拉近,低頭親吻了她濕潤而孩子氣的嘴唇。

     她沉默,隻擡起臉來看他,變換不定的光線有如透過樹葉的月光照耀在她臉上,讓她顯得異常蒼白。

    她的眼睛閃閃發亮,在白色如湖面的臉龐掀起陣陣漣漪;她發梢的陰影投射在前額,形成他所不熟悉卻誘人的幽暗輪廓。

    可以确定的是,那張臉上沒有愛情,也沒有任何愛情的烙印,她的美冷酷得就像這一陣潮濕的風,就像她濕潤而柔軟的嘴唇。

     “在這種光線下,你美得像隻天鵝。

    ”良久,他低語。

    他們之間的無聲就像有聲般地騷動。

    他們之間的靜默随時可能粉碎,為了維持方才的陶醉狀态,他的手臂必須更用力地擁緊她。

    她靠在他的懷中,像是一根無重量的羽毛從黑暗中飄落,被他所拾獲。

    安東尼笑了,笑得無聲而狂喜。

    他别過頭去避開她的臉,半是因為這強大的征服感來得過于突然,一時間難以承受,半是因為唯恐看到她的目光,會破壞了先前那一刻她的完美形象。

    像這樣的一個吻——它就像一朵近在眼前的花,難以描述,無法記憶;仿佛她的美是一個發光體,一瞬間照亮他,融入他的心房中成為永恒。

     ……建築物隐沒在朦胧的陰影中;現在這裡是公園,再經過一段時間,則看見大都會博物館的巨大白色幽靈正莊嚴地往後倒退,回響着出租車疾馳而過的刺耳噪音。

     她的眼睛很明顯地是從幾千年的距離外看着他:任何她可能有的情感,任何她可能說的隻字詞組,在此時,都比不上她保持沉默來得适切,也比不上她的美麗來得有說服力——而靠在他身旁的她的身體,是細瘦而冰冷的。

     “跟司機說我們要掉頭,”她低語,“速度開快一點回去……” 他們上樓回到餐廳,那裡氣氛很熱烈。

    桌上四處散置着餐巾和煙灰缸,他們進來時正值兩支舞之間的空檔,慕瑞兒·肯恩看着他們,刻意表現出很淘氣的神态。

     “哦,你們剛才到哪裡去了?” “去打電話給我媽媽,”葛羅麗亞冷冷地回答,“我答應過她了。

    我們錯過了一支舞嗎?” 接下來發生的事雖然微不足道,但卻讓安東尼在多年以後仍然不斷地反刍。

    約瑟夫·布洛克門整個人靠着椅背而坐,用一種不尋常的眼神定定看着安東尼,當中有幾種不同的情緒奇妙地糾纏在一起。

    他站起身來,卻沒有跟葛羅麗亞打招呼,而是立刻跟理查德·卡拉美繼續剛才中斷的話題,談文學對電影的影響。

     魔法 那一夜意外降臨的奇迹已逐漸淡出,隻剩下最後的星星仍在天空垂死留連,而第一個派報生卻已開始一天的工作了。

    壁爐的火焰失去強度,剩下微弱的火舌;邊緣的鐵壁也退去被燒得白熱的高溫,蒙上煤球的灰黑色。

     沿着安東尼家中滿牆的書架,爬入一道冷冽而高傲的陽光,冰冷地撫摸着《法國的特麗莎》和《女豪傑,安》,及《東方芭蕾舞伶,珍妮》、《女巫師,祖萊卡》——還有《印地安的可拉》陽光繼續往下照射,這一層放的書年代較為久遠,她們是活在神靈陰影的海倫、泰絲、莎樂美和克莉奧帕特拉(Cleopatra)。

     安東尼已經梳洗完畢,把自己深深地埋入沙發中被圍繞的椅墊,靜靜地看着陽光的軌迹,直到太陽逐步升起,在他平滑如絲的地毯灑落金黃的閃光——然後退出。

     時間是十點,星期天的報紙在他的腳邊散落一地,不論是增刊、社論、社會新聞或運動報導,它們都在對他宣告,過去這一個星期世界有多少事正在發生,并朝向更光明的遠景前進——雖然目标或許不怎麼明确。

    至于安東尼則去見了祖父一次,經紀人兩次,裁縫三次——然後在這星期的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小時,他吻了一個非常美麗而迷人的女孩。

     當他到家後,他的心中已經充斥着不尋常的激烈幻想。

    突然間,一切都不是問題,沒有那些恒常出現的困擾需要解答再解答,這次他所經曆的感情,不屬于精神,也非肉體,更非僅隻是兩者的單純混合,這種因生命而起的愛情讓他全神貫注于當下,而将其他所有事排除在外,把這次的實驗保留成封閉而獨一無二的狀态,并因此感到滿足。

     他幾乎已經要相信,在他認識的所有女人中,沒有一個比得上葛羅麗亞,她是獨一無二的;她誠實到令人不可思議——這些事是他可以确定的。

    除了她以外,那些女學生和初入社交界的女子,以及新婚的少婦和流莺等,對現在的他而言,最輕蔑地說,隻不過等同于認識了許多雌性,一群繁殖和生育的動物,全身隐隐散發出哺育和暗穴的原始臭味。

     目前他所知道的是,她并沒有屈服于他的任何意志之下,也沒有迎合他的男性虛榮——除非她高興有他作陪也算是種迎合。

    其實,安東尼根本沒有任何理由認為,她所給予他的是其他男人從未得到過的,事實本應如此。

    他們的命運自那夜起相互交纏的念頭,現在已變得相當疏離而遙遠,甚至是充滿矛盾的,而她也當場用謊言堅決否認和隐瞞曾經發生過的事件。

    在這裡的兩個年輕人,其想象力卻豐富到足以區分逢場做戲和真實存在的不同——他們必定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碰面,并聲稱彼此都未受到傷害。

     決定了之後,他便走到電話旁打電話到廣場的飯店。

     葛羅麗亞不在家。

    至于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她母親都不知道。

     從某種角度來看,在這個時點第一個錯誤已然形成。

    葛羅麗亞不在家裡這件事,其中隐含着某種冷酷的意味,幾乎是行為不檢點的。

    他懷疑,這是她刻意而為的詭計,要讓他陷于不利的地位,因為隻要一回到家,她就會看到他的名字,并莞爾一笑,這個無情的人!最慘的情況,莫過于他到她家空等好幾個小時,最後發現事實與他期待的完全相反。

    這可真是笨到極點了!她會認為這個人自以為特别受她另眼相待,而他的積極響應,根本就是小題大作。

     安東尼想起上個月的某一天,他的門房來拜訪他。

    安東尼因為曾糊裡糊塗地跟人家稱兄道弟過,以至于對方一有類似安東尼那一晚的感情困擾,就來找他傾訴。

    門房坐在窗前,真誠而熱切地談了半個小時。

    安東尼突然很害怕萬一葛羅麗亞看他,就像是他看那個男人一樣,該怎麼辦,他——他可是安東尼·帕奇!這可真是恐怖!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所扮演的是被動的一方,受到某種高于葛羅麗亞的力量所牽制;若以照相的原理比喻,他隻不過是一張易于感光的底片。

    對了,曾有個攝影大師将鏡頭對準葛羅麗亞,不停地按快門!——而可憐的底片雖仍有發展的空間,卻隻能在一個既定的框架中,就像萬事萬物受限于它們的本質一樣。

     現在,安東尼躺在長沙發上、凝視着眼前的橘色燈光,接下來數小時的時間,他一邊将細瘦的手指當作梳子,不停地将黑發往後攏,一邊幻想葛羅麗亞的形象。

    場景在一家商店,她輕盈地走在天鵝絨和毛皮之間,身上穿的絲質洋裝,因摩擦而發出無憂無慮的窸窣聲,混合着她女高音般冷冷的笑聲,和店内擺設的鮮花(它們已被切斷生命之根,卻仿佛仍有生命)所散發出的香味。

    會有那些叫蜜妮、波兒、茱兒或珍妮的女孩們,像弄臣一樣圍繞在她身邊,她們身穿纖薄的喬治皺紗和雪紡紗,其柔美的淡彩與她的臉頰相呼應,而乳白色的蕾絲則在頸項間形成不規則的蒼白輪廓——在當時,錦緞僅供神職人員和樞密院使用,而薩瑪倫布料則因抒情詩人才為世人所知。

     片刻之後,她可能離開到别的地方去,她的頭會戴上千百種樣式的帽子,變換出千百種不同角度的撩人姿态。

    她也許想去尋找一支與自己唇色相配的櫻桃色口紅,或與柔軟的身體同等優雅的梅紅色,卻無功而返。

     時間到了中午——她可能急忙走在第五街,要赴一位北歐美少年的約。

    她的毛皮外套随着腳步時髦地擺動,臉頰因為迎面吹拂的風而泛紅,吐出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