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安東尼·帕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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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感受到社交生活的美好。

    他也善飲,卻沉靜而遵守适量的傳統,朋友們都說要不是他年紀這麼小就進大學,肯定能“大有所為”。

    安東尼于1909年畢業,那時他才二十歲。

     接着他又到國外旅行——這次是去羅馬,在那裡他漫不經心地涉獵有關建築和繪畫的知識、學拉小提琴和寫一些不成熟的意大利十四行詩,内容設想一個13世紀的僧侶,冥思自己修道生活的喜樂。

    這段期間,他确立了與哈佛同學的友誼,那些當時也在國外的人,都向他探詢羅馬的種種并一起探險,在這個比文藝複興還古老、或至少肯定比美國古老的城市,進行許多次月下夜遊。

    例如,有一位來自費城的同學墨瑞·諾柏,便來此停留了兩個月,兩人共同發現拉丁女子的迷人魅力,并感受到在一個古老而開放的文明中、身為一個年輕而自由的人,是多麼地愉悅。

    也有不少他祖父的熟人去拜訪安東尼,若他能早些知道自己會這麼受歡迎,也許現在已經成為炙手可熱的外交家了——的确,安東尼發現他的性格愈來愈傾向于喜歡交際應酬,然而,青春期長期的孤獨所導緻的羞澀特質,卻依然支配着他的行為。

     1912年,安東尼為了探望斷續發病的祖父回到美國。

    在與這位永遠處于調養中的老人一次極度費神的長談後,安東尼決定将自己定居國外的計劃暫緩到祖父死後再實行。

    經過長時間的尋訪,安東尼終于決定在一棟位處第五十二街的公寓安頓下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1913年,安東尼·帕奇因應世界而改造的自我已逐步完成。

    自大學起,他的外表已經有明顯的改進——他的身材雖然還是偏瘦,不過肩膀則變寬了,淡黑膚色的臉龐,也不複見到過去新鮮人時的驚恐神情了。

    安東尼的内務井井有條,而他也把自己修飾的相當整齊——朋友們宣稱,他們從來沒看過安東尼的頭發亂過。

    他的鼻子太尖;他的嘴很不幸會忠實反映情緒,在憂愁的時刻嘴角便明顯下垂;但他的藍眼睛不論何時都頗具魅力,當雙眼有神、閃爍智慧的光芒是如此,半睜半閉、表達帶有憂郁的幽默也不例外。

     安東尼雖然缺乏完美亞利安男人所具備的對稱特質,然而,不論走到哪裡,别人都認為他長相英俊——還有,他從裡到外都非常幹淨,那種特異的清潔感是借助于美的。

     無可挑剔的公寓 對安東尼而言,第五和第六街有如一座巨大階梯,從華盛頓廣場延伸到中央公園,也是他搭公交車往返五十二街住處的必經路線。

    從車頂層朝下看,總令他不免錯覺,以為自己正一步步懸空、腳踏不穩的梯闆向前行走。

    當車子停靠在要下車的那一站,安東尼終于可以松了一口氣,仿佛從晃動的階梯安心踏上平地。

     之後,他要再走約半個五十二街街區,穿過一簇低矮稠密的紅棕沙石屋——然後回到他那挑高屋頂的豪華客廳。

    這間住所可滿足他的所有需求,舉凡睡眠、吃早餐、閱讀和休閑等,生活的一切都由此展開。

     這棟公寓采用暗色建材,完工于19世紀80年代晚期,由于因應大衆對小公寓需求的穩定成長,每層樓都已徹底改建隔間,獨立出租。

    安東尼住的四号房位于二樓,是其中最搶手的房間。

     室内的天花闆是挑高的,并有三座大落地窗面朝五十二街,其不屬于特定設計風格的窗框,隔絕了外界的死氣、沉悶、空虛和腐朽,房内既聞不到煙味也沒有香味——它高高聳立,并略帶憂郁氣質。

    當中陳設一張長沙發,用最柔軟的褐色皮革制成,困倦的氣息籠罩它猶如一層輕霧;還有一座中國漆器做成的屏風,顔色以黑和金色為主,繪有幾何造型的漁夫和獵人;屏風隔出的角落凹處則放置一張寬大的椅子,與一盞橘色的立燈為伴;而壁爐深處的鐵壁,約有四分之一已被煙熏成灰黑色。

     沿着餐室往内走到底(安東尼一天三餐隻有早餐在餐室吃,以至此處的裝潢仍有待發揮),是一個格局相對狹長的廳室,這裡是公寓的核心——安東尼的卧房和浴室。

     兩者都占很大的空間。

    即使那張超大尺寸、上有紗罩垂墜的宮廷床放在卧室中,看起來也仿佛隻有普通大小。

    地上鋪的則是異國風情的紫紅羊毛毯,溫柔地撫慰着他的赤足。

    而浴室的風格卻恰與卧房的詭異相反,給人感覺是歡愉的、明亮的,甚至更适于居住而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牆面上挂滿相框,都是當時最有名的四位女演員的照片:演出《陽光少女》的朱莉亞·珊德遜、《教會信女》的伊娜·克萊兒,以及《豔妝美女》比莉·柏克,和參與《粉紅淑女》一劇的漢柔·東恩。

    在比莉·柏克與漢柔·東恩之間,夾着一幅印刷的風景照,畫面是一望無際的雪原,為清冷的日光所籠罩——安東尼宣稱,照片的意境象征以冷水淋浴的感覺。

     在他低矮而寬大的浴盆旁配上精巧的書架;旁邊則是一整面牆的衣櫃,裡面塞滿三個人都穿不完的亞麻襯衫,和仍在增生繁殖的領帶。

    這裡的地毯不是小家子氣的毛巾料——而是厚實的絨毛毯,質料就像安東尼卧房用的那條一樣。

    它的觸感具有不可思議的柔軟,就好像等着為剛出浴、水氣猶存的雙足輕柔地按摩…… 浴室是安東尼的魔法箱——顯而易見,安東尼在這裡更衣着裝,在這裡整理他一絲不亂的頭發,除了吃飯與睡覺以外都在這裡。

    這間浴室是他的驕傲。

    安東尼想象,如果有一天他戀愛了,他會把對方的照片挂在浴盆的正對面,這樣當他放松地躺在池中、随着氤氲的水氣恍惚出神之際,便可以一邊注視戀人的形影,一邊幻想她溫暖而栩栩如生的美麗。

     他是認真的 這棟公寓由一位英國仆人負責維持清潔,他的名字“邦斯”既簡單、又很戲劇性地符合此人的外在印象。

    邦斯的專業,就毀在他衣服的領子,永遠是軟而不挺的。

    假若他是安東尼的專屬仆人,這個缺點有可能早就被糾正過來了;隻可惜,邦斯也為公寓隔壁的兩位男士打掃。

    隻有早上八點至十一點,他是“安東尼的邦斯”。

    邦斯來時會為他取信,并準備早餐;到了九點半叫他起床時,邦斯僅拉扯了幾下安東尼的棉被一角、用字精簡地說些話,便算完成動作——安東尼從來記不得他說了什麼,甚至懷疑話中有某種不贊同的意味;再來,邦斯把早餐端上客廳的一張牌桌、把床鋪整理好,完成後以頗具敵意的口吻請示是否還有其他吩咐,然後就撤退離開了。

     每星期至少有一天早上,安東尼會出門與他的财務經紀人見面。

    他的年收入接近七千元,得自過世母親的遺産所生的利息。

    至于他祖父則由于長年習慣不給自己兒子充裕的零用錢,斷定這個數目對于安東尼來說已經相當足夠。

    每年聖誕節,祖父都會送他面值五百元債券當禮物,安東尼通常找到機會就賣掉,因為他的經濟能力總是處于有點缺錢的狀況,但日子還不至于難過。

     安東尼與經紀人之間幾乎什麼都能談,從比較社會性的話題,到讨論他那百分之八的投資收益的安全性等。

    信托公司的宏偉建築似乎象征一種絕對的保證,令他感覺自己像個卓然不群的有錢人,也确保他的錢得到金融體系的妥善監護。

    他對于這些人有種親切的安全感,因為整日為金錢奔忙的他們,就如同在盤算祖父财産的自己——事實上,安東尼也模糊意識到,事情并不是那麼容易。

    基于祖父的道德正義感,即使他的錢看似由自己的努力堅持和不屈的意志所獲取、所累積,亞當都會認為那是向世界借來的;還有,讓他存在的價值更為明确和彰顯的——也是錢。

     在安東尼剛開始介入自己的收入時,他自以為是不會缺錢的,因為總有一天,他必将擁有數百萬元的财富;同時,他要以書寫文藝複興時期大師的理論研究,取得世人的認同。

    這個念頭興起于安東尼與祖父的一次對話,那時他甫自羅馬回國。

     他其實暗自希望祖父已不在人世,但一抵達碼頭便經由電話得知,亞當·帕奇又複原到幾乎跟以前一樣好——隔天,安東尼隐藏失望的情緒返回泰瑞鎮,自車站搭乘出租車走了約五裡左右,便進入一條精心修飾的道路,兩旁則是用來守護土地的高牆和鐵絲圍籬,其錯綜複雜的程度,可稱得上是不折不扣的迷宮——小道消息說,之所以這麼設計,是為了防範社會主義者的恐怖行動,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們第一個要暗殺的人,絕對是火爆老帕奇。

     安東尼比預定到得晚,那位可敬的慈善家,已經在玻璃建造的起居室等候多時,連早報都讀了兩次了。

    他的秘書叫愛德華·蕭妥沃茲——這個人在重新做人前,是個賭徒、酒館老闆和混不出名堂的流氓——他為安東尼帶路,向安東尼引薦他的恩人兼救世主,口氣和神情好像在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