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内篇五

關燈
spanclass="q">(職官生監,并是行止有虧,永不叙用。

    )雖吞舟有漏,未必盡罣爰書;而君子懷刑,豈可自拘司敗?每見名流,闆镌詩稿,未窺全集,先閱标題。

    或紀紅粉麗情,或著青樓唱和,自命風流倜傥,以謂古人同然;不知生今之世,為今之人,苟於禁令未娴,更何論乎文墨?周公制禮,同姓不昏。

    假令生周之後,以謂上古男女無别,而凟亂人倫,行同禽獸,以謂古人有然,可乎?(名士詩集,先自具枷杖供招,雖謂未識字可矣。

    ) 夫才須學也,學貴識也。

    才而不學,是為小慧。

    小慧無識,是為不才。

    不才小慧之人,無所不至,以纖佻輕薄為風雅,(雅者,正也,與惡俗相反。

    習染風氣謂之俗,纖佻鄙俚皆俗也。

    鄙俚之俗,猶無傷於世道人心,纖佻之俗,則風雅之罪人也。

    )以造飾标榜為聲名。

    (好名之人,未有不俗者也。

    )炫燿後生,猖披士女,人心風俗,流弊不可勝言矣。

    夫佻達出於子矜,古人所有;矜标流於巾帼,前代所無。

    蓋實不足而争骛於名,己非夫而藉人為重,男子有志,皆恥為之。

    乃至誼絕絲蘿,禮殊授受,辄以緣情绮靡之作,讬於斯文氣類之通,因而聽甲乙於胪傳,求品題於月旦;此則钗樓勾曲,前代往往有之;靜女閨姝,自有天地以來,未聞有是禮也。

     古之婦學,如女史、女祝、女巫,各以職業為學,略如男子之專藝而守官矣。

    至於通方之學,要於德、言、容、功,德隐難名,(必如任、姒之聖,方稱德之全體。

    )功祖易舉,(蠶績之類,通乎士庶。

    )至其學之近於文者,言容二事為最重也。

    蓋自家庭内則,以至天子、諸侯、卿、大夫、士,莫不習於禮容,至於朝聘喪祭,後妃、夫人、内子、命婦,皆有職事,平日講求不預,臨事何以成文?漢之經師,多以章句言禮,尚賴徐生,善為容者,蓋以威儀進止,非徒誦說所能盡也。

    是婦容之必習於禮,後世大儒,且有不得聞也。

    (但觀傳載敬姜之言,森然禮法,豈後世經師大儒所能及。

    至於婦言主於辭命,古者内言不出於阃,所謂辭命,亦必禮文之所須也。

    孔子雲:"不學《詩》,無以言。

    ")善辭命者,未有不深於詩。

    (但觀春秋婦人辭命,婉而多風。

    )乃知古之婦學,必由禮而通詩,(非禮不知容,非詩不知言。

    )六藝或其兼擅者耳。

    (穆姜論《易》之類。

    )後世婦學失傳,其秀穎而知文者,方自謂女兼士業,德色見於面矣。

    不知婦人本自有學,學必以禮為本;舍其本業而妄讬於詩,而詩又非古人之所謂習辭命而善婦言也;是則即以學言,亦如農夫之舍其田,而士失出疆之贽矣。

    何足徵婦學乎?嗟乎!古之婦學,必由禮以通詩,今之婦學,轉因詩而敗禮。

    禮防決,而人心風俗不可複言矣。

    夫固由無行之文人,倡邪說以陷之。

    彼真知婦學者,其視無行文人,若糞土然,(無行文人學本淺陋,真知學者不難窺破。

    )何至為所惑哉?(古之賢女,貴有才也。

    前人有雲"女子無才便是德"者,非惡才也;正謂小有才而不知學,乃為矜飾骛名,轉不如村姬田妪,不緻贻笑於大方也。

    ) 飾時髦之中驷,為閨閣之絕塵,彼假藉以品題,(或譽過其實,或改飾其文。

    )不過憐其色也。

    無行文人,其心不可問也。

    嗚呼!己方以為才而炫之,人且以為色而憐之。

    不知其知而趨之,愚矣。

    微知其故,而亦且趨之,愚之愚矣!女子佳稱,謂之靜女,靜則近於學矣。

    今之号才女者,何其動耶?何擾擾之甚耶?噫! ○婦學篇書後 婦學之篇,所以救頹風,維世教,饬倫紀,别人禽,蓋有所不得已而為之,非好辨也。

    說者謂解《詩》與朱子異指,違於功令。

    不知諸經參取古義,未始非功令也。

    蓋以情理言之,蚩氓婦堅,矢口成章,遠出後世文人之上,古今不應若是懸殊。

    且兩漢之去春秋,近於今日之去兩漢。

    漢人詩文,存於今者,無不高古渾樸;人遂疑漢世人才,遠勝後代。

    然觀金石諸編,漢人之辭,不著竹素。

    而以金石傳後代者,其中實多蕪蔓冗阘,與近人不能文者,未始懸殊。

    可知漢人不盡能文,傳者特其尤善者耳。

    三代傳文,當亦如是。

    必謂彼時婦堅矢音,皆足以垂經訓,豈理也哉?朱子之解,初不過自存一說,宜若無大害也。

    而近日不學之徒,援據以誘無知士女,逾閑蕩檢,無複人禽之分;則解詩之誤,何異誤解《金縢》而啟居攝,誤解《周禮》而啟青苗,朱子豈知流禍至於斯極?即當日與朱子辨難者,亦不知流禍之至斯極也。

    從來詩貴風雅。

    即唐、宋詩話,論詩雖至淺近,不過較論工拙,比拟字句,為古人所不屑道耳。

    彼不學之徒,無端标為風趣之目,盡抹邪正貞淫、是非得失,而使人但求風趣。

    甚至言采蘭贈芍之詩,有何關系而夫子錄之,以證風趣之說。

    無知士女,頓忘廉檢,從風波靡。

    是以《六經》為導欲宣淫之具,則非聖無法矣。

     或曰:《詩序》誠不可盡廢矣。

    顧謂古之氓庶,不應能詩,則如役者之謠,輿人之祝,皆出氓庶,其辭至今誦之,豈傳記之誣欤?答曰:此當日諺語,非複雅言,正如先儒所謂殷盤周诰,因於土俗,曆時久遠,轉為古奧,故其辭多奇崛;非如風詩和平莊雅,出於文學士者,亦如典谟之文,雖曆久而無難於誦識也。

    以風詩之和雅,與民俗之謠諺,絕然不同,益知國風男女之辭,皆出詩人諷刺,而非蚩氓男女所能作也。

    是則風趣之說,不待攻而破,不待教而誅者也。

     至於古人婦學,雖異丈夫,然於禮陶樂淑,則上自王公後妃,下及民間俊秀,男女無不相服習也。

    蓋四德之中,非禮不能為容,非詩不能為言;詩教故通於樂,故《關雎》化起房中,而天下夫婦無不治也。

    三代以後,小學廢,而儒多師說之歧;婦學廢,而士少齊家之效;師說歧,而異端得亂其教,自古以為病矣。

    若夫婦學之廢,人謂家政不甚修耳。

    豈知千載而後,乃有不學之徒,創為風趣之說,遂使閨閣不安義分,慕賤士之趨名,其禍烈於洪水猛獸,名義君子,能無世道憂哉?昔歐陽氏病佛教之蔓延,則欲修先王之政,自固元氣,《本論》所為作也。

    今不學之徒,以邪說蠱惑閨閣,亦惟婦學不修,故閨閣易為惑也。

    婦人雖有非儀之誡,至於執禮通詩,則如日用飲食,不可斯須去也。

     或以婦職絲枲中饋,文辭非所當先,則又過矣。

    夫聰明秀慧,天之賦畀初不擇於男女,如草木之有英華,山川之有珠玉,雖聖人未嘗不寶貴也。

    豈可遏抑?正當善成之耳。

    故女子生而質樸,但使粗明内教,不陷過失而已。

    如其秀慧通書,必也因其所通,申明詩禮淵源,進以古人大體,班姬、韋母,何必去人遠哉?夫以班姬、韋母為師,其視不學之徒,直妄人爾。

     ○詩話 詩話之源,本於锺嵘《詩品》。

    然考之經傳,如雲:"為此詩者,其知道乎?"又雲:"未之思也,何遠之有?"此論詩而及事也。

    又如"吉甫作誦,穆如清風,其詩孔碩,其風肆好",此論詩而及辭也。

    事有是非,辭有工拙,觸類旁通,啟發實多。

    江河始於濫觞。

    後世詩話家言,雖曰本於锺嵘,要其流别滋繁,不可一端盡矣。

     《詩品》之於論詩,視《文心雕龍》之於論文,皆專門名家,勒為成書之初祖也。

    《文心》體大而慮周,《詩品》思深而意遠;蓋《文心》籠罩群言,而《詩品》深從六藝溯流别也。

    (如雲某人之詩,其源出於某家之類,最為有本之學。

    其法出於劉向父子。

    )論詩論文,而知溯流别,則可以探源經籍,而進窺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矣。

    此意非後世詩話家流所能喻也。

    (锺氏所推流别,亦有不甚可曉處。

    蓋古書多亡,難以取證。

    但已能窺見大意,實非論詩家所及。

    ) 唐人詩話,初本論詩,自孟棨《本事詩》出,(亦本《詩小序》。

    )乃使人知國史叙詩之意;而好事者踵而廣之,則詩話而通於史部之傳記矣。

    間或诠釋名物,則詩話而通於經部之小學矣。

    (《爾雅》訓诂類也。

    )或泛述聞見,則詩話而通於子部之雜家矣。

    (此二條,宋人以後較多。

    )雖書旨不一其端,而大略不出論辭論事,推作者之志,期於詩教有益而已矣。

     《詩品》、《文心》,專門著述,自非學富才優,為之不易,故降而為詩話。

    沿流忘源,為詩話者,不複知著作之初意矣。

    猶之訓诂與子史專家,(子指上章雜家,史指上章傳記。

    )為之不易,故降而為說部。

    沿流忘源,為說部者,不複知專家之初意也。

    詩話說部之末流,糾紛而不可犁别,學術不明,而人心風俗或因之而受其敝矣。

     宋儒講學,躬行實踐,不易為也。

    風氣所趨,撰語錄以主奴朱、陸,則盡人可能也。

    論文考藝,淵源流别,不易知也。

    好名之習,作詩話以黨伐同異,則盡人可能也。

    以不能名家之學,(如能名家,即自成著述矣。

    )入趨風好名之習,挾人盡可能之筆,著惟意所欲之言,可憂也,可危也! 說部流弊,至於誣善黨奸,詭名讬姓。

    前人所論,如《龍城錄》、《碧雲騢》之類,蓋亦不可勝數,史家所以有别擇稗野之道也。

    事有紀載可以互證,而文則惟意之所予奪,詩話之不可憑,或甚於說部也。

     前人詩話之弊,不過失是非好惡之公。

    今人詩話之弊,乃至為世道人心之害。

    失在是非好惡,不過文人相輕之氣習,公論久而自定,其患未足憂也。

    害在世道人心,則将醉天下之聰明才智,而網人於禽獸之域也。

    其機甚深,其術甚狡,而其禍患将有不可勝言者;名義君子,不可不峻其防而嚴其辨也。

     小說出於稗官,委巷傳聞瑣屑,雖古人亦所不廢。

    然俚野多不足憑,大約事雜鬼神,報兼恩怨,《洞冥》、《拾遺》之篇,《搜神》、《靈異》之部,六代以降,家自為書。

    唐人乃有單篇,别為傳奇一類。

    (專書一事始末,不複比類為書。

    )大抵情锺男女,不外離合悲歡。

    紅拂辭楊,繡襦報鄭,韓、李緣通落葉,崔、張情導琴心,以及明珠生還,小玉死報,凡如此類,或附會疑似,或竟讬子虛,雖情态萬殊,而大緻略似。

    其始不過淫思古意,辭客寄懷,猶詩家之樂府古豔諸篇也。

    宋、元以降,則廣為演義,譜為詞曲,遂使瞽史弦誦,優伶登場,無分雅俗男女,莫不聲色耳目。

    蓋自稗官見於《漢志》,曆三變而盡失古人之源流矣。

     小說歌曲傳奇演義之流,其叙男女也,男必纖佻輕薄,而美其名曰才子風流;女必冶蕩多情,而美其名曰佳人絕世。

    世之男子有小慧而無學識,女子解文墨而闇禮教者,皆以傳奇之才子佳人,為古之人,古之人也。

    今之為詩話者,又即有小慧而無學識者也。

    有小慧而無學識矣,濟以心術之傾邪,斯為小人而無忌憚矣!何所不至哉? 《文史通義》 清·章學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