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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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失戀而落過淚的地方,再一次傷感地追憶當初的情景……當他立在原西河邊的時候,他也想起了他的好朋友金波。

    金波已經當兵去了青海——他來信說在師部的文工團吹長笛;還說他們住在藏民區,附近有一個軍馬場……他很羨慕金波,什麼時候能象他一樣去遠方闖蕩一回呢?他想,下一次征兵的時候,他能不能也去當兵? 臨近吃下午飯的時候,少平已經把“該走的地方”都走過了,于是就返身回學校。

     冬日西沉的殘陽餘晖在原西河對面的山尖上留了不多的一點。

    原西河兩岸的河邊結了很寬的冰,已經快在河中央連為一體了。

    寒風從河道裡吹過來,徹骨般刺冷。

    少平很快地進了破敗的城門洞,走到街面上。

     街上冷冷清清,已經沒有了多少行人。

    城市上空煙霧大罩,遠遠近近灰漠漠一片。

    縣廣播站高杆上的信号燈,已經閃爍起耀眼的紅光。

    從不遠的體育場那裡,傳來人的喊叫聲和尖銳的哨音……所有這一切,現在對少平來說,都有一種親切感。

    他在這裡生活了兩年,漸漸地對這座城市有了熱情——可是,他現在就要向這一切告别了。

    再見吧,原西。

    記得我初來之時,對你充滿了怎樣的畏怯和恐懼。

    現在當我要離開你的時候,不知為什麼,又對你充滿了如此的不舍之情!是的,你曾打開窗戶,讓我向外面的世界張望。

    你還用生硬的手拍打掉我從鄉裡帶來的一身黃土,把你充滿炭煙味的标志印烙在我的身上。

    老實說,你也沒有能拍打淨我身上的黃土;但我身上也的确烙下了你的印記。

    可以這樣說,我還沒有能變成一個純粹的城裡人,但也不完全是一個鄉巴佬了。

    再見吧,親愛的原西……孫少平懷着愉快而又傷感的情緒,用腳步,用心靈,一個下午回溯了自己兩年的曆程。

     當他回到學校以後,見田曉霞正在他宿舍裡。

    她顯然是在等他。

     “你到哪兒去了?”她問他。

     “我出去走了走。

    ”他說。

     “現在咱們走吧!”她穿着一件帶帽子的“棉猴”大衣,已經出了門。

     他隻好跟出來,問:“到哪兒去?” “我請你吃飯!”她說。

     孫少平不願到她家裡去,就說:“我在大竈上報飯了……” “啊呀,都快畢業了,你還舍不得丢你那兩個黑面馍?”她開玩笑說。

     少平沒吭聲。

    其實,他今天下午報的是白馍——他把幾張“歐洲”票一直攢到了這幾天。

     少平原來以為曉霞讓他到她家去吃飯,但她卻把他引到了街上的國營食堂。

    萬幸! 她把飯菜買齊後,對他說:“咱們就要分别了,我應該請你吃一頓飯。

    家裡人多,這裡咱們清靜一點,還可以拉話。

    ” 少平第一次單獨和一個女同學一塊下館子,因此他有點不好意思。

    好在曉霞是個大方姑娘,他們也熟悉,才使他心裡不特别慌。

    他說:“我也應該請你一次。

    禮尚往來!”“别,”曉霞說,“等我回咱們雙水村的時候,你在你家裡請我吃一頓飯,也許更有意思!” “你會到雙水村來嗎?”少平問她。

     “肯定會的!我還從沒回去看大爹大媽呢!再說,就是沒他們,我也會去看你的!你要是到縣城來,也一定要來找我!行不行?” “行……” 少平一邊吃飯,一邊心裡非常激動地想:他竟然這麼大方地和一個女的坐在一起吃飯,拉話,這簡直不可思議! 話說回來,他也隻有和曉霞在一起的時候,他這個年齡和女同學交往的羞怯心理,才不至于成為一種嚴重的障礙。

    他們常常象兩個大人一樣探讨一些“大問題”,這使他們的關系限定在友誼和嚴肅的範圍内。

     “畢業後你準備怎辦呀?”曉霞一邊給他碗裡扒拉菜,一邊問他。

     “一切都明擺着,勞動種地……這些我都不怕。

    主要是讀書困難了。

    沒時間不說,借書也不方便。

    曉霞,你要是找到好書,看完後一定給我留着;我到城裡時,就來拿。

    看完後我就會想辦法還你的。

    ” “這當然沒問題。

    就是《參考消息》,我也可以一個星期給你集中寄一次,你看完保存好就行了。

    其它報紙聽你說咱村的學校裡都有?不管怎樣,千萬不能放棄讀書!我生怕我過幾年再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滿嘴說的都是吃;肩膀上搭着個褡裢,在石圪節街上瞅着買個便宜豬娃;為幾報柴禾或者一顆雞蛋,和鄰居打得頭破血流。

    牙也不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