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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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開始給杜·洛瓦解上身背心的鈕扣。

     然而她并未解下去,而是手上拿着一根從扣眼上抽出的長發笑了起來: “瞧,你可真是個忠實的丈夫,身上還帶着瑪德萊娜的頭發。

    ” 接着,她又變得嚴肅起來,對着這被她發現、幾乎看不見的頭發琢磨了很久,說道: “這頭發是褐色的,不可能是瑪德萊娜的。

    ” “或許是女傭的吧,”杜·洛瓦笑道。

     克洛蒂爾德認真地在背心上仔細查了查,結果從另一隻鈕扣上又抽出了一根長發,随後又找出一根。

    她忽然臉色煞白,身子微微顫抖,大聲喊道: “好呀!你一定同哪個女人睡了覺,她把頭發纏在了你的紐扣上。

    ” “這是哪兒的話?你在胡說什麼……”杜·洛瓦驚訝不已,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想了想,很快便明白了過來。

    雖然有點尴尬,但他立刻便讪笑着矢口否認,對克洛蒂爾德懷疑他另有新歡并無任何不悅之意。

     然而克洛蒂爾德仍在尋找,不斷地把她在其他扣子上找到的頭發,一一迅速解開,扔到地毯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天性機靈的她一眼就看了出來。

    因此,她頓時氣得七竅生煙,狂怒不已,早已泣不成聲了: “這個女人一定愛着你……她分明是想讓你時時帶着她身上的某些東西……啊!你這無情無義的東西……” 她忽然一陣欣喜,神經質地發出一聲尖叫: “啊!……啊!……這是一根白發……原來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好啊!你現在竟同老的也睡起覺來了……她們一定給了你不少錢吧?……說,你收了她們多少錢?……沒有想到,你同什麼人都可以……既然如此,也就用不着我了…… 你還是同那個人好吧……” 她站起身,跑去拿起剛才扔在椅子上的胸衣,迅速地穿了起來。

     杜·洛瓦滿臉羞愧,走過去想挽留她: “不要這樣……克洛……别犯傻了……我的确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聽我說……别走……千萬别走……” “去同你那東西好吧……”德·馬萊爾夫人還是那句話,“讓她天天守着你……她的這些頭發……白色的頭發……你可以拿來給自己編個指環……僅你身上纏着的,便足足夠用……” 她三下五除二,很快穿好衣服,并戴上了帽子和面紗。

    杜·洛瓦伸過手來,想拉住她,不想她一揚手,給了他狠狠一耳光。

    杜·洛瓦一時被打得暈頭轉向,她趁機拉開房門,一徑走了出去。

     杜·洛瓦眼睜睜地看着她走了,心裡不禁對瓦爾特夫人這個心腸狠毒的老東西恨得咬牙切齒。

    啊!他定要将她趕得遠遠的,決不留情! 他用水洗了洗被打紅的臉頰,然後也走了出去,心裡卻一直在盤算着如何報這羞辱之仇。

    無論如何,這一次,他是決不會讓步的。

     走到大街上,他于閑逛中在一家珠寶店門前停了下來,對着店内的一隻懷表看了良久。

    這隻表,他早就想買了,但卻要一千八百法郎,他實在難以拿出。

     但轉而一想,他的心不禁高興得怦怦直跳: “倘若那七萬法郎能穩穩到手,我要買這隻表,那還不輕而易舉?” 這樣一想,他的思緒也就轉到這七萬法郎的用途上來了。

    首先,他要用這筆錢弄個議員當當。

    其次,當然是把那隻令他夢牽魂萦的懷表買來,并去交易所玩玩股票。

    此外還可以做點别的事情…… 他不想馬上去報館,覺得自己還是先同瑪德萊娜談談為好,然後才去見瓦爾特先生,把已經決定的文章寫出來。

    因此,他邁開大步,向家中走去。

     到了德魯奧街,他忽然收住腳步,想起自己還沒有去看望住在昂坦街的德·沃德雷克伯爵。

    因此又悠悠逛逛地往回走,心裡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想着許多甜美的事情,比如看來可很快到手的那筆意外之财。

    當然,除此之外,他還想到了拉羅舍那個惡棍和瓦爾特夫人那個心腸狠毒的老東西。

    至于克洛蒂爾德剛才的暴跳如雷,他倒不太在意,因為他知道,她很快就會同他言歸于好的。

     走到德·沃德雷克伯爵的門前,他向門房問道: “聽說德·沃德雷克先生病了,請問他的身體近來怎樣?” “先生,伯爵現已彌留病榻,看來是過不了今天晚上了。

    他的風濕病已進入心髒。

    ”門房答道。

     沃德雷克要死了!杜·洛瓦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中頓時升起許許多多亂七八糟的想法,連他自己也不敢承認。

     “謝謝……我回頭再來……”他嘟哝了兩句,連自己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麼。

     他跳上一輛公共馬車,立刻趕往家中。

     他妻子已經回來,他急忙沖進她的房内,向她說道: “知道嗎?沃德雷克已經不行了!” 正坐在一邊看信的瑪德萊娜,擡起頭來,一連問了他三次: “什麼?你說什麼?……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 “沃德雷克伯爵因風濕病危及心髒,眼看是不行了,”杜·洛瓦說。

    接着又問道:“你看現在該做些什麼?” 瑪德萊娜面色煞白,站起身,兩頰因抽搐而不停地顫抖,接着便以手捂着臉,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她就這樣站在那裡大放悲聲,悲痛欲絕。

     少頃,她停止哭泣,擦了擦眼淚,說道: “我……我這就去看看……你别管我……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你不用等我……” “行,你去吧,”杜·洛瓦說。

     他們握了握手,她便匆匆走了,連手套也忘了戴。

     杜·洛瓦獨自吃了晚飯,随即開始寫那篇文章。

    文章完全按照拉羅舍部長的意思,讓讀者感到政府不會向摩洛哥出兵。

    寫好後,他送到報館,同老闆聊了幾句,便叼着煙告辭出來,心裡不知怎的,感到分外輕松。

     回到家中,妻子尚未回來,他便躺下睡了。

     瑪德萊娜将近午夜時分方才回來。

    杜·洛瓦被驚醒後,在床上坐了起來。

     “怎麼樣?”他問。

     瑪德萊娜面色之蒼白,神情之悲傷,是他從未見過的。

    隻見她說道: “他死了。

    ” “是嗎?他留下什麼話沒有?” “沒有。

    我趕到時,他已神志不清了。

    ” 杜·洛瓦陷入了沉思,有些話已到嘴邊,但未敢說出。

     “快睡吧,”他說。

     瑪德萊娜迅速脫了衣服,在他身邊躺了下來。

     “他死的時候,身邊有親人守着嗎?” “隻有一個侄子。

    ” “是嗎?這個侄子常來看他嗎?” “從未來過,他們已有十年未見了。

    ” “他有沒有其他親人?” “沒有……我想沒有。

    ” “這樣說來……他的财産将由此侄兒繼承了?” “不大清楚。

    ” “他很有錢吧?” “是的,很有錢。

    ” “知道大體數目嗎?” “詳情不太清楚。

    可能有一二百萬吧。

    ” 杜·洛瓦什麼也沒有再說。

    瑪德萊娜吹滅了蠟燭。

    兩個人肩并肩,靜靜地躺在黑暗中,精神清醒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杜·洛瓦已毫無睡意。

    他現在覺得,瓦爾特夫人将要幫他賺到的那七萬法郎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他感到瑪德萊娜好像在哭,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他問了一句: “你睡着了沒有?” “沒有。

    ” 她的聲音分明帶着哽咽和顫抖。

    杜·洛瓦又說道: “剛才忘了告訴你了,你的那位部長大人把我們給騙了。

    ” “是嗎?” 他于是把拉羅舍和瓦爾特搞的那個陰謀,一五一十地向她講了講。

     “這些情況你是怎麼知道的?”他說完後,瑪德萊娜向他問道。

     “對不起,”杜·洛瓦答道,“這一點恕我不能奉告。

    你有你的消息來源,我對此從不打聽。

    同樣,我也有我的消息來源,且不想讓他人知道。

    不管怎樣,對于我剛才說的這件事,我保證确實無誤。

    ” “這完全可能……”瑪德萊娜說,“我早就懷疑他們在背着我們做着什麼。

    ” 依然毫無睡意的杜·洛瓦,這時往妻子身邊靠了靠,溫情脈脈地在她的耳邊親了親。

    她使勁将他推開,一邊說道: “你行行好,讓我安靜一會兒行不行?我今天哪有這種興緻?” 杜·洛瓦隻得忍氣吞聲,轉過身去,閉上眼,終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