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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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地說:“吃吧,親愛的。

    ” 以前,當托卡列夫在鐵路工廠工作的時候,保爾經常到他家串門,坐到很晚才走。

    這次回城以後,他還是第一次來看老人。

     老鉗工用心地聽着保爾講的情況。

    他自己什麼也沒有說,隻是一邊忙着用勺吃飯,一邊嗯、嗯地答應着。

    吃完飯,他用手帕擦了擦胡子,又清了清喉嚨。

     “你當然是對的。

    我們早就該把這件事認真地抓一抓了。

     鐵路工廠是這個區的重點單位,應該從這個廠下手。

    這麼說,你跟茨韋塔耶夫鬧翻了?這不好。

    那個小夥子是很自傲,不過你不是挺會做青年人的工作嗎?正好,我要問你,你在鐵路工廠幹什麼工作?” “我在車間。

    沒什麼特别的,反正什麼都幹點。

    在團支部裡領導一個政治學習小組。

    ” “在團委擔任什麼工作呢?” 保爾有點不好開口了。

     “我身體不太好,還想多學習點東西,這一段沒正式擔任領導工作。

    ” “你看,問題就出在這兒!”托卡列夫帶點責備的口氣大聲說。

    “孩子,隻有身體不好這一條,還算個理由,要不然真得說你一頓。

    現在身體怎麼樣,好點了嗎?” “好點了。

    ” “那麼這樣吧,你馬上把工作好好抓起來。

    别再拖了。

    站在一邊,不伸手就能把事情辦好,哪有這樣的事!再說,誰都會批評你是逃避責任,你根本就沒法辯解。

    明天你就要糾正過來,至于奧庫涅夫,我也得狠狠訓他一頓。

    ”托卡列夫結束了他的話,語氣裡有點不滿意。

     “大叔,你可别怪他,是我自己要求他别給我安排工作的。

    ”保爾這樣替奧庫涅夫說情。

     托卡列夫嘲笑地噓了一聲,說:“你要求他,他就答應你,是這樣嗎?好吧,好吧,對你們這幫共青團員簡直沒辦法……來吧,孩子,你還是照老規矩給我念段報紙吧……我這兩隻眼睛越來越不中用了。

    ” 黨委同意了團委大多數人的意見,向黨團員提出了重要而艱巨的任務——人人以身作則,模範地遵守勞動紀律。

    會上,茨韋塔耶夫受到了嚴厲的批評。

    開頭他還挺着脖子,不肯認錯,後來黨委書記洛帕欣發了言,這位因為患肺結核而面色蒼白的老同志把他問得啞口無言,他才軟下來,承認了一半錯誤。

     第二天,鐵路工廠的牆報上登出幾篇文章,吸引了工人們的注意。

    他們大聲地朗讀着,熱烈地讨論着。

    晚上,召開了團員大會,出席的人特别多。

    這些文章成了大家議論的中心。

     菲金被開除了,團委會增加了一名新委員,由他負責政治教育工作。

    這個人就是保爾·柯察金。

     在會上,人們異常肅靜,認真地聽着省團委書記涅日達諾夫的講話。

    他談到目前的任務,談到工廠現在進入了新階段。

     散會之後,保爾在外面等着茨韋塔耶夫。

     “咱們一道走吧,有些事要跟你談談。

    ”他走到茨韋塔耶夫跟前說。

     “談什麼?”茨韋塔耶夫悶聲悶氣地問。

     保爾挽住他的胳膊,跟他并排走了幾步,到一條長凳子跟前站住了。

     “咱們坐一會兒吧。

    ”保爾首先坐了下來。

     茨韋塔耶夫的香煙一會兒亮一會兒暗。

     “茨韋塔耶夫,你說說,幹嗎你總把我看作眼中釘呢?” 他們沉默了好幾分鐘。

     “你要談的原來是這個呀,我還以為是談工作呢!”茨韋塔耶夫故作驚詫,不自然地說。

     保爾堅定地把手放在茨韋塔耶夫的膝蓋上。

     “别裝糊塗了。

    隻有外交家才來這一套呢。

    你幹脆回答我,為什麼我總不合你的心意?” 茨韋塔耶夫不耐煩地動了一下身子。

     “你幹嗎纏着我?哪有什麼眼中釘!是我親自建議讓你擔任工作的嘛。

    你當時拒絕了,現在倒成了我在排擠你。

    ” 保爾聽出他的話裡沒有一點誠意,仍然把手放在他的膝蓋上,激動地說:“既然你不想說,那我就說。

    你認為我在擋你的道,認為我想搶你的書記當,是不是?如果你不是這樣想的,就不會因為菲金的事吵起來。

    這種不正常的關系會使咱們的整個工作受到損失。

    如果隻對你我兩個人有影響,那就算不了什麼,管它呢!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了。

    可是明天咱們還要在一起工作,這會産生什麼樣的後果呢?你聽我說,咱們之間沒有什麼根本的利害沖突。

    你我都是工人。

    如果你認為咱們的事業高于一切,那就請你把手伸給我,從明天起,咱們做個好朋友。

    要是你不把那些烏七八糟的念頭扔掉,還是一味地鬧無原則的糾紛,給事業造成損失,那麼,我就要為每一個損失向你展開無情的鬥争。

    這裡是我的手,握住它吧,現在這還是你的同志的手。

    ” 保爾非常滿意地感覺到,茨韋塔耶夫那隻骨節粗大的手,放在他的手掌裡了。

     一個星期過去了。

    正是下班的時間,區黨委各個辦公室逐漸靜下來了。

    托卡列夫還沒打算走,他坐在靠椅上,聚精會神地看着新收到的材料。

    外面有人敲門。

     “進來!”托卡列夫應了一聲。

     保爾走了進來,把兩張填好的表格放在書記面前。

     “這是什麼?” “大叔,這是我要消滅不負責任的現象。

    我認為是時候了。

    如果你同意的話,請你給我支持。

    ” 托卡列夫看了看表格的名稱,又凝視了這個青年幾秒鐘,然後默默地拿起鋼筆。

    表格裡有一欄要填寫保爾·安德列耶維奇·柯察金加入俄國******(布)的介紹人的黨齡。

    他用剛勁的筆迹在這一欄裡填上了“一九○三年”幾個字,又在旁邊一絲不苟地簽了名。

     “寫好了,孩子。

    我相信你是永遠不會叫我這個滿頭白發的老頭子丢臉的。

    ” 屋子裡又悶又熱,大家隻有一個念頭:趕快離開這裡,到火車站那裡的索洛緬卡區林蔭路去,在栗子樹底下乘涼。

     “别學了,保爾,我再也受不了啦。

    ”茨韋塔耶夫熱得汗流浃背,央求保爾說。

    卡秋莎和其他人也都附和他。

     保爾合上書,小組的學習就結束了。

     正當大家起身要走的時候,牆上那架老式的埃裡克松電話機焦躁地響起來。

    茨韋塔耶夫提高嗓門,竭力壓過屋子裡的談話聲,同對方交談着。

     他挂上聽筒,轉過身來對保爾說:“車站上有兩節專車,是波蘭領事館外交人員的,他們的電燈壞了。

    列車過一小時開,得把電燈修理好。

    保爾,你帶上工具箱,去一趟吧。

    任務挺緊急。

    ” 兩節漆得亮光光的國際客車停在車站的第一站台上。

    有一節作客廳用的車廂,窗戶很大,裡面燈火通明,另一節車廂裡卻是黑洞洞的。

     保爾走到豪華的客車跟前,抓住扶手,正想走進車廂。

     突然,有一個人從站房那邊快步跑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公民,您到哪兒去?” 這聲音挺熟悉。

    保爾回頭一看,來人穿着皮夾克,戴一頂大檐制帽,細長的鼻子,高鼻梁,一副戒備的神态。

     來人是阿爾秋欣,他這時候認出了保爾,于是,他的手從保爾的肩膀上滑了下來,嚴厲的神情也消失了,不過目光仍然疑惑地盯着工具箱。

     “你要上哪兒去?” 保爾簡短地說明了一下。

    這時,車廂後面又走出一個人來。

     “我馬上把他們的列車員找來。

    ” 保爾跟着列車員走進了作客廳用的車廂,那裡坐着幾個人,都穿着非常考究的旅行服裝。

    一個女人背朝着門坐在桌子旁,桌上鋪着玫瑰花圖案的綢台布。

    保爾進來的時候,她正和站在她對面的高個子軍官談話。

    保爾一進來,談話馬上就停止了。

     保爾迅速檢查了通到走廊的電線,沒有發現什麼毛病,就走出車廂,繼續檢查。

    那個列車員尾随着保爾,寸步不離。

    他又肥又壯,脖子粗得像拳擊師一樣,制服上釘着許多帶獨頭鷹的大銅鈕扣。

     “這兒沒毛病,電池也沒壞,咱們到那節車廂去吧。

    毛病大概出在那兒。

    ” 列車員擰了一下鑰匙,打開了門,他們便走進了黑暗的走廊。

    保爾用手電筒照着電線,很快就找到了短路的地方。

    幾分鐘後,走廊上的第一盞燈亮了,暗淡的燈光照在走廊上。

     “這間包廂得打開,裡面的燈泡燒壞了,要換一換。

    ”保爾對跟着他的人說。

     “那得把夫人請來,鑰匙在她那兒。

    ”列車員不願意讓保爾單獨留在這裡,就帶他一起去了。

     那女人第一個走進包廂,保爾跟在她後面。

    列車員站在門口,身子堵住了門。

    保爾首先看到的是壁網裡的兩隻精緻皮箱,一件胡亂扔在沙發上的綢袍,窗旁小桌上的一瓶香水和一個翡翠色的小粉盒。

    女人在沙發的一角坐下來,一面整理她那淡黃色的頭發,一面看着保爾幹活。

     “請夫人準許我離開一會兒,少校老爺要喝冰鎮啤酒。

    ”列車員費勁地彎下他那牛脖子,鞠着躬,谄媚地說。

     女人像唱歌似的拖着長腔,嬌聲說:“您去吧。

    ” 他們說的是波蘭話。

     走廊裡的燈光射進來,落在女人的肩上。

    她穿着巴黎第一流裁縫用最薄的裡昂綢精心裁制的連衣裙,肩膀和胳膊都裸露着。

    耳垂上戴着一顆閃閃發亮的圓鑽石。

    她的臉背着光,保爾隻能看見她的肩膀和胳膊,仿佛都是用象牙雕刻出來的。

     保爾用螺絲刀迅速換好了車頂上的燈頭座,不一會兒,包廂裡的燈亮了。

    還需要檢查一下另一盞燈,那盞燈正好在那女人坐的沙發上方。

    保爾走到她跟前,說:“我要檢查一下這盞燈。

    ” “啊,真的,我妨礙您工作了。

    ”她講的是地道的俄語,說着便輕盈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幾乎是和保爾并肩站着。

    現在可以完全看清她了。

    那熟悉的尖尖的眉毛,那傲慢的緊閉的雙唇,一點不錯,站在他面前的是涅莉·列辛斯卡娅。

    這律師的女兒不能不注意到他那驚愕的目光。

    盡管保爾認出了她,她卻沒有發覺這個電工就是她那不安生的鄰居,四年來,他已經長大了。

     她輕蔑地皺了皺眉頭,作為對他那驚訝表情的回答,然後走到包廂門口,站在那裡,不耐煩地用漆皮便鞋的鞋尖敲着地闆。

    保爾動手檢查第二盞電燈。

    他擰下燈泡,對着亮看了看,突然,出乎自己的意料,當然更出乎列辛斯卡娅的意料,脫口用波蘭話問她:“維克托也在這兒嗎?” 保爾講這話的時候并沒有轉過身來,他看不見涅莉的臉,不過長時間的沉默說明,她完全不知所措了。

     “難道您認識他?” “不但認識,而且很熟。

    我們過去還是鄰居呢。

    ”保爾朝她轉過身來。

     “您是保爾,您母親是……”涅莉突然停住不說了。

     “是老媽子。

    ”保爾替她把話說完。

     “您長得多快呀!記得您那時候還是個野孩子。

    ” 涅莉放肆地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您為什麼對維克托這麼感興趣呢?我記得,您和他并沒有什麼交情。

    ”涅莉用她那唱歌似的女高音說,希望這場巧遇能夠給她解解悶。

     螺絲刀迅速地把小螺絲釘擰進牆壁。

     “維克托有一筆債還沒還,您見到他的時候告訴他,我還指望讨回這筆債呢。

    ” “請問,他欠您多少錢,我來代他還。

    ” 她十分清楚保爾要讨的是什麼“債”。

    佩特留拉匪兵抓保爾的前後經過,她全知道,但是她想逗弄這個“下人”一番,才這樣嘲諷他。

     保爾故意不理睬她。

     “告訴我,聽說我家的房子給搶得精光,已經快坍了,是真的嗎?涼亭和花壇大概也全糟蹋得不像樣了吧?”涅莉憂郁地問。

     “房子現在是我們的,不是你們的了,我們根本不打算毀壞它。

    ” 涅莉尖酸地冷笑了一聲。

     “嗬,看來您也受過訓啦!不過,這兒是波蘭代表團的專車,在這個包廂裡我是主人,而您還和從前一樣,是個奴才。

    就連您現在幹活,也還是為了我這兒能有燈光,好讓我舒舒服服地靠在這張沙發上看小說。

    過去您母親給我們洗衣服,您給我們挑水。

    現在見面的時候,您我的地位仍然和從前一樣。

    ” 她得意洋洋,滿懷惡意地這樣說。

    保爾一面用小刀削電線頭,一面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蔑神情看着這個波蘭女人。

     “公民女士,單是為了您,我連一顆鏽釘子也不會來釘的,不過,既然資産階級發明了外交官,那我們也就保持着應有的禮儀,我們是不會砍下他們的腦袋的,甚至連粗野一點的話也不說,絕不會像您這樣。

    ” 涅莉臉紅了。

     “要是你們奪取了華沙,你們會怎樣對待我呢?把我剁成肉泥,還是拿我去當你們的小老婆呢?” 她站在門口,歪扭着身子,作出妩媚的姿勢;她那吸慣了可卡因麻醉劑的鼻子輕佻地翕動着。

    沙發上方的燈亮了。

    保爾挺直了身子。

     “誰要你們?用不着我們的軍刀,可卡因就會要你們的命。

    就你這樣的,白給我當老婆,我還不要呢!” 他拿起工具箱,兩步就邁到了門口。

    涅莉趕緊閃開,保爾到了走廊盡頭,才聽見她咬牙切齒地用波蘭話罵了一聲:“該死的布爾什維克!” 第二天晚上,保爾到圖書館去,路上遇見了卡秋莎·澤列諾娃。

    她緊緊抓住保爾工作服的袖口,擋住他的路,開玩笑地說:“你往哪兒跑,大政治家兼教育家?” “到圖書館去,老大娘,給讓條路吧。

    ”保爾也學着她的腔調回答,一面輕輕抓住她的肩膀,小心地把她推到一旁。

    卡秋莎推開他的手,和他一起并肩走着。

     “我說,保夫魯沙!你也不能老是學習呀!……咱們今天參加晚會去吧,你看行不行?大夥今天在濟娜·格拉德什家裡聚會。

    姑娘們早就要我把你帶去,可你光顧搞政治。

    你就不興去玩玩,高興高興?要是你今天不看書,腦袋準能輕松點。

    ”卡秋莎一個勁地勸他。

     “開什麼晚會?都幹些什麼?” 卡秋莎學着他的口吻,嘲笑他說:“都幹些什麼?反正不是禱告上帝,快快樂樂度時光——就幹這個呗。

    你不是會拉手風琴嗎?我還沒聽你拉過呢。

    你就讓我高興一回吧。

    濟娜的叔叔有架手風琴,可是他拉得不好。

    姑娘們都願意跟你接近,可你光知道啃書本,命都不要。

     我問你,哪本書上寫着,說共青團員不應該有一點娛樂?走吧,趁我勸你還沒勸膩煩,要不,我就一個月不跟你說話。

    ” 卡秋莎這個大眼睛的油漆工是個好同志,挺不錯的共青團員,保爾不願意讓她掃興,因此,雖然感到别扭,還是答應了她的要求。

     火車司機格拉德什家裡熱熱鬧鬧地擠滿了人。

    大人為了不妨礙青年人,都到另一個房間裡去了。

    大房間裡和通向小花園的走廊上,聚集了十五六個姑娘和小夥子。

    卡秋莎領着保爾穿過花園踏上走廊的時候,那裡已經在玩一種叫做“喂鴿子”的遊戲了。

    走廊正中間,背對背地放着兩把椅子。

    由一個女孩子發令,她喊兩個名字,一個小夥子和一個姑娘就出來坐在椅子上。

    接着她又喊:“喂鴿子!”背對背坐着的年輕人便向後扭過頭,嘴唇碰到一起,當衆接起吻來。

    後來又玩“丢戒指”、“郵差送信”,每一種遊戲都少不了要接吻。

    尤其是“郵差送信”,為了避開大家的監視,接吻的地點從明亮的走廊移到臨時熄了燈的房間裡。

    要是有誰對這些遊戲還不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