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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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子在走動,抽煙,取笑,便顯得冷冷清清沒什麼意思。

    而且,如果她都覺得冷清,那麼塔爾頓家這些正在全力殷勤地接待鄰居的人,又會有什麼樣的感覺呢? 在整個午餐席上卡琳很少說話。

    一吃完她就走到塔爾頓太太身旁,向她低聲嘀咕什麼。

    塔爾頓太太的臉色頓時變了,清脆的笑聲也随之消失了,她隻伸出一隻胳臂摟住卡琳纖細的腰身,同時站起身來。

    她們一走,思嘉覺得這屋裡再也待不下去,便跟着離開。

    她們沿着那條穿過花園的便道走去,思嘉明明看見她們是朝墳地那邊去了。

    可現在她也不好再回屋去,那樣實在顯得太失禮。

    不過誰知道塔爾頓太太正在竭力克制着,裝出堅強的樣子,卡琳為什麼偏要把她拉出來,一起去看小夥子們的墳墓呢? 有兩塊新的石碑在柏樹下磚壘的墓框裡,它們還很新,連雨水也沒有一濺上一點紅泥。

     "上個星期我們才把這碑立起來,"塔爾頓太太驕傲地說。

     "是塔爾頓先生到梅肯去用車接回來的。

    "墓碑!這得花多少錢呀!突然思嘉像開始那樣為那幾位塔爾頓小夥感到悲傷了。

    任何人,在連飯都吃不上的時候還能花這麼多錢來立墓碑,那就不值得同情了。

    而且每塊墓碑上都刻了好幾行字。

    字刻得愈多就愈費錢。

    看來這家人一定是發瘋了!何況把三個小夥子的遺體拉回家來,必定費了不少錢呢。

    至于博伊德,他們卻始終沒有找到一絲蹤影。

     在布倫特和斯圖爾特的墳茔之間有一塊石碑,上面刻的是:"活着時他們是可愛而愉快的,而且至死也沒有分離。

    "另一塊石碑上刻着博伊德和湯姆的名字,還有幾行拉丁文,便是思嘉也看不懂,因為她在費耶特維爾女子學校念書時就設法逃避了拉丁文課。

     所有這些花在墓碑上的錢都是白費了!可不,他們全是些傻瓜!她心裡十分生氣,好像是她自己的錢給浪費掉了似的。

     卡琳的眼睛出奇地亮。

     "我看這很好,"她指着第一塊墓碑小聲說。

     卡琳當然會覺得好的。

    她對任何傷感的事物都會動心的。

     "是的,"塔爾頓太太說,她的聲音很溫柔,"我們覺得這很合适————他們幾乎是同一個時候死的,斯圖爾特先生先走一步,緊接着是布倫特,他拿其他丢下的那面旗幟。

    "姑娘們趕着輕回塔拉,有個時候,思嘉一聲不響,她在琢磨着在那幾家看到的情形,并且違心地回憶這個縣以前的繁榮景象。

    那時家家賓客盈門,金錢滿櫃,下房區住滿了黑人,整整齊齊的棉花地裡白花花的一片,真喜人啊! "再過一年,這些田地裡就到處長期小松樹來了,"她心裡暗想,一面眺望着四周的樹林,感到不寒而栗。

    沒有黑人,我們就隻能自己養活自己不緻餓死。

    不依靠黑人誰也不可能把一個大農場經營起來,因為大片大片的田地無人耕種,樹林就會重新把它們接管過去,很快又成為新的林地了。

    誰也種不了那麼多棉花,那我們怎麼辦呢?鄉下人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城裡人不管怎樣總有辦法。

    他們一直是這樣過的。

    可是我們鄉下人就會倒退一百年,像當初的拓荒者,隻能住小木屋,憑着一雙手種很少幾英畝土地————勉勉強強活下去。

     "不————"她倔強起來,"塔拉不會那樣,就是我要親自扶犁,也決不能那樣。

    如果願意的話,整個地區,整個的州,可以倒退回去成為林地,可是我不能讓塔倒退。

    而且我也不打算把錢花在墓碑上,或把時間用來為戰争失敗而哭泣。

    我們總能想辦法的。

    我知道,隻要不是所有的人都死光了,我們總有辦法。

    失掉黑人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最糟糕的是男人們死了,年輕人死了。

    "這時她又想起塔爾頓家四兄弟、喬·方丹、雷福德·卡爾弗特和芒羅弟兄,以及她在傷亡名單中看到的所有費耶特維爾和瓊斯博羅的小夥子們。

    "隻要還有足夠多的男人留下來,我們便有辦法,不過————"她忽然想起另一個問題————也許她還得再結婚呢。

    當然,她不想再結婚了。

    還不誰要娶她呀?這個想法真可怕。

     "媚蘭,"她說,"你看南方的姑娘們将來會怎麼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就是我說的這個意思嘛。

    将來她們會怎麼樣?沒有人會娶她們了。

    媚蘭,你看,所有的小夥子都死了,整個南方成千上萬姑娘就會一輩子當老處女了。

    ""而且永遠也不會有孩子,"媚蘭說,在她看來這是最重要的事。

     顯然這種想法對蘇倫并不新奇,如今她坐在車子後部突然哭起來。

    從聖誕節以來她還沒有聽到過弗蘭克·肯尼迪的消息。

    究竟是因為郵路不暢通的原故呢,還是他僅僅在玩弄她的感情,如今早已把她忘了她不清楚。

    或許,他是在戰争最後幾天犧牲了吧!後一種可能經忘記她要可取得多,因為一種犧牲了的愛情至少還有點莊嚴的意味,就像卡琳和英迪亞·威爾克斯的情況那樣。

    如果成為一個被遺孀的未婚妻,則毫無意思了。

     "啊,看在上帝份上,求你别哭了好嗎?"思嘉不耐煩地說。

     "唔,你們可以說,"蘇倫還在抽泣,"因為你們結過婚而且有了孩子,人人都知道有人娶過你們。

    可是,瞧我這光景! 而且你們這樣壞,竟在我控制不住自己時公然奚落我,說我會成為老處女。

    你們真可惡極了!""啊,你别鬧了!你知道我就看不慣那種成天嚷嚷嚷的人。

     你很清楚那個黃胡子老頭并沒有死,他會回來娶你的。

    他沒有什麼頭腦。

    不過要是我的話,我就甯願當一輩子老小姐也不嫁給他。

    "車後邊總算清靜了一會兒。

    卡琳在安慰姐姐,心不在焉地拍着姐姐的肩背,因為她自己的心思也到了遙遠的地方,仿佛布倫特·塔爾頓坐在身邊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