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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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上來! 她突然像根指針似的僵直地轉身,睜着一雙驚恐的眼睛從穿堂、過道一直向廚房望過去,廚房裡也在冒煙啊! 她把嬰兒随手放在穿堂和廚房之間一個什麼地方,随即又甩開韋德的小手,甩得他撞在牆壁上。

    她沖進煙霧彌漫的廚房,可立即退了回來,連聲咳嗽着,嗆得眼淚直流。

    接着,她用裙裾掩住鼻子,又一次沖了進去。

     廚房裡黑乎乎的,盡管有個小窗口透進亮光,但煙霧太濃,她什麼也看不見,隻聽到火焰的咝咝聲和噼啪聲。

    她一隻手遮着眼睛窺視了一下,隻見地闆上到處有細長的火苗在向牆壁撲去。

    原來有人把爐子裡燒着的木柴丢在地闆上,幹透了的松木地闆便很快着火并到處燃燒起來了。

     她沖出廚房向飯廳裡跑去,把那裡的一塊破地毯抓起來,弄得兩把椅子嘩啦啦翻倒在地上。

     "我決不可能把它撲滅————決不可能!啊,上帝,要是有人幫忙就好了!塔拉農場完了————完了!啊,上帝!這就是那個小壞蛋幹的,他說過他要留給我一點什麼,讓我好記住他呢!啊,我還不如讓他把軍刀拿走算了!"在穿堂過道裡,她從小韋德身邊經過,這孩子現在抱着那把軍刀躺在牆角裡。

    他閉着眼睛,臉色顯得疲憊松馳,但卻異常地平靜。

     "他死了!我的上帝!他們把他吓死了!"她心裡一陣劇痛,但仍然從他身邊跑開,趕快拿水桶去了,水桶是經常放在廚房門口的過道裡的。

     她把地毯的一端浸入水中,然後憋足力氣提着它沖進黑煙滾滾的廚房,随手關上了門。

    似乎過了很久,她在那裡搖晃着,咳嗽着,用地毯抽打着一道道的火苗,可不等她擡頭火苗又迅速向前蔓延開來。

    有兩次她的長裙着了火,她隻得用手把火氣滅了。

    她聞見自己頭發上愈來愈濃的焦臭味,因為頭發已完全松散了,披在肩上。

    火焰總是比她跑得快,向四壁和過道蔓延,像火蛇似的蜿蜒跳躍,她早已精疲力竭,渾身癱軟,感到完全絕望了。

     這時門突然打開,一股氣流湧入,火焰蹿得更高。

    接着砰的一聲門又關了,思嘉從煙霧中隐約看見媚蘭在用雙腳踐踏火苗,同時拿着一件又黑又重的東西用力撲打。

    她看見她跌跌撞撞,聽見她連聲咳嗽。

    偶爾還能看見她蒼白而堅毅的面孔和冒着濃煙眯得細細的眼睛,看見她舉起地毯抽打時那瘦小的身軀一俯一仰地扭動。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們兩人并肩戰鬥,極力掙紮,好不容易思嘉才看見那一道道火焰在逐漸縮短了。

    這時媚蘭突然向她回過頭來驚叫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從她肩後猛拍了一陣。

    思嘉在一團濃煙中昏沉沉地倒下去。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舒服地枕着媚蘭的大腿,躺在屋後走廊上,午後的太陽在她頭上暖和地照着。

    她的兩隻手、臉孔和肩膀都嚴重燒傷了。

    黑人住宅區還在繼續冒煙,把那些棚屋籠罩在濃濃的黑霧裡,周圍彌漫着棉花燃燒的焦臭味。

    思嘉看見廚房裡還有一縷縷黑煙冒出來,便瘋狂地掙紮着想爬起來。

     但是媚蘭用力把她按下去,一面用平靜的聲音安慰她:"火已經熄了,好好躺着,親愛的。

    "她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靜靜地躺了一會。

     這時她聽見媚蘭的嬰兒在旁邊發出的咯咯聲和韋德清晰打嗝的聲音。

    原來他沒有死啊,感謝上帝!她睜開眼睛,仰望着媚蘭的面孔,隻見她的卷發燒焦了,臉上被煙弄得又黑又髒,可是眼睛卻神采奕奕,而且還在微笑呢。

     "你像個黑人了,"思嘉低聲說,一面把頭懶懶地鑽進柔軟的枕頭裡。

     "你像個扮演黑人的滑稽演員呢,"媚蘭針鋒相對地說。

     "你幹嗎那樣拍打我呀?" "親愛的,因為你背上着火了。

    可我沒有想到你會暈過去,盡管天知道你今天實在累得夠嗆了……我一把那牲口趕到沼澤地安置好,就立即回來。

    想到你和孩子們單獨留在家裡,我也快急死了。

    那些北方佬————他們傷害了你沒有?""那倒沒有,如果你指的是糟蹋。

    "思嘉說,一面哼哼着想坐起來。

    枕着媚蘭的大腿雖然舒服,但身子躺在走廊地上是很不好受的。

    "不過他們把所有的東西全都搶走了。

    我們家的一切都丢光了————唔,什麼好事讓你這麼高興?""我們彼此沒有丢掉嘛,我們的孩子都安然無恙嘛,而且還有房子住,"媚蘭用輕快的口氣說,"要知道,這些是目前人人都需要的……我的天,小博尿了!我想北方佬一定把剩下的尿布都拿走了。

    他————思嘉,他的尿布裡藏的什麼呀?"她慌忙把手伸到孩子的腰背底下,立即掏出那個錢包來,她一時茫然地注視着,仿佛從來沒見過似的,接着便哈哈大笑,笑得那麼輕松,那麼暢快,一點也沒有失常的感覺。

     "隻有你才想得出來呀!"她大聲喊道,一面緊緊摟住思嘉的脖子,連連地吻她。

    "你真是我的最淘氣的妹妹啊!"思嘉任憑她摟着,因為她實在太疲倦,掙紮不動了;因為媚蘭的誇獎使她既感到舒服又大受鼓舞;因為剛才在煙霧彌漫的廚房裡,她對這位小姑子産生了更大的敬意,一種更親密的感情。

     "我要為她這樣說,"她有些不情願地想道。

    "一旦你需要她,她就會在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