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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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他們也決不會再挨餓了。

    我說到做到,每句話都算數。

    你是無法理解的,因為你是這樣自私自利的一條獵犬。

     你從來沒有遇到過提包黨人想趕你走的事情。

    你也從來不曾挨過凍,穿過破舊衣裳,為了免于挨餓而不得不折斷自己的脊梁骨!"他用溫和的語調說:"不過,我是在聯盟軍部隊裡待過八個月的呀。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比在那裡更能體會挨餓的滋味了。

    ""部隊!呸!你從來也沒摘過棉花,除過雜草。

    你從來————不許你嘲笑我!"她嗓門一粗,他的手便又放到了她的手上。

     "我不是在嘲笑你。

    我隻是笑你的外表和實際有多麼不同。

    我在回憶我最初在威爾克斯家的野宴上碰見你的情景。

    那時你穿着一件綠衣裳,一雙小小的綠便鞋,身邊圍着一大群男人,多麼得意呀。

    我敢擔保當時你連一塊美元合多少美分也不知道。

    當時你的腦袋瓜裡一門心思想的就是去引誘艾希————"她把手猛地從他手底下抽開。

     "瑞德,要是我們還想相處下去的話,請你一定不要再談論艾希禮·威爾克斯了。

    我們總是為他争論不休,因為你根本無法理解他。

    ""我想你對他是十分了解的吧,"瑞德不懷好意地說。

    "不過,思嘉,要是我借錢給你,我得保留談論艾希禮的權利,我愛怎麼說他,便怎麼說。

    我可以放棄利息,但決不放棄剛才說的那種權利。

    還有不少關于這個年輕人的事情我想知道呢。

    ""我沒有必要同你議論他,"她簡單地答道。

     "唔,可是你必須這樣做!你看,我掌握了錢袋口的繩子呢。

    等到你有了錢的時候,你也可以行使自己的權利去這樣對待别人嘛。

    ……看來你對他還是有意的————""我沒有。

    ""唔,從你這樣迫不及待維護他的模樣來看,事情不更明顯了。

    你————""我不能容忍讓我的朋友受人嘲諷。

    ""那好,我們暫時先不談這個吧。

    他現在對你還有意嗎? 或者經過在羅克艾蘭那段日子,他已經把你忘掉了?或者也可能他已經懂得欣賞自己那個非常珍貴的妻子了?"一提到媚蘭,思嘉的呼吸便開始急促起來,差點忍不住要吐露全部真情,告訴他艾希禮隻是為了保全面子才同媚蘭在一起的。

    但話到嘴邊又憋回去了。

     "唔,這麼說,他還沒有充分感受到威爾克斯太太的好處了?甚至監獄裡的艱苦生活也沒有減輕他對你的熱情?""我看沒有必要談論這個問題。

    ""我要談,"瑞德說。

    他說話的聲音裡有種低調,思嘉沒有理解,也不想理解。

    "而且,老實說,我就是要談,并且等着你回答。

    那麼,他還愛着你了?""唔,就算是又怎麼樣?"思嘉生氣地嚷道。

    "我不願意跟你談論他,因為你根本不了解他,也不了解他的那種愛。

    你所知道的愛隻是那種————嗯,就像跟沃特琳一類女人搞的那一種嘛。

    ""唔,"瑞德的口氣顯得溫和了。

    "那麼說,我就隻能有淫欲了?""唔,你自己明白就是那麼回事。

    ""現在我才明白你為什麼不願意跟我談論這件事了。

    原來我這不幹淨的手和嘴唇會玷污他的純潔愛情呢。

    ""嗯,是的————差不離。

    ""我倒是對這種純潔的愛情很有興趣————""瑞德,别這樣煩人了。

    要是你壞到那種地步,竟以為我們之間有過什麼不正當的關系————""唔,我倒從來沒有這麼想過,真的。

    正是因為這樣,我才對這一切感興趣呢。

    但是為什麼你們之間就不曾有過一點不正當的關系呢?""要是你以為艾希禮會————""啊,這麼說來,那是艾希禮而不是你在為這種純潔性而鬥争了。

    說真的,思嘉,你不該這樣輕易地出賣自己。

    "思嘉又惱怒又無奈地窺視着他平靜而不可捉摸的面孔。

     "我們再也不要談這件事了,好嗎?我也不要你的錢,你給我滾吧!""唔,不,你是要我的錢的。

    那麼,既然已經談到這裡,怎麼又不談了呢?讨論這樣聖潔的一首情詩肯定不會有什麼害處————既然其中沒有什麼不正當的關系嘛。

    這樣說,艾希禮愛的是你的心,你的靈魂,你那高尚的品德喽?"思嘉聽了他這番話痛苦極了。

    當然,艾希禮所愛的正是她的這些東西。

    正因為了解這一點,她才覺得生活還能忍受下去。

    她了解艾希禮很欣賞那些深深埋藏在她身上、唯獨他看得見的美好東西,但是了為保全名譽,他隻能夠對他保持着一種遙遠的愛。

    不過這些東西一旦被瑞德說出來,尤其是用他那暗含譏諷而平靜得很能欺騙人的言語揭露出來,便顯得不那麼美好了。

     "這倒使我想起了童年時代的理想,認為這樣一種愛在這猥亵的世界裡是可以存在的,"他繼續說。

    "這樣說來,他對你的愛就沒有一點點性的因素了?要是你長得很醜,沒有這雪白的皮膚,情況也會一樣嗎?要是你沒有那麼一雙讓男人神魂颠倒,很想把你抱在懷裡的綠色眼睛,他也會愛你嗎?還有你那屁股一扭一扭、對任何九十歲以下的男人能帶誘惑性的浪勁呢?還有你那兩片嘴唇————唔,我可決不敢讓自己的淫欲去冒犯呀!難道艾希禮對這一切什麼都沒看見,還是說他看見了,但竟然無動于衷呢?"思嘉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在果園裡的情景:艾希禮兩臂哆嗦着将她緊緊摟在懷裡,那張嘴狂熱地吻着她,似乎永遠不離開了。

    想到這裡她不禁臉紅了,而臉紅是逃不過瑞德的眼睛的。

     "這樣,我就明白了,"他說,聲音裡帶有一點近似惱怒的激動。

    "原來他愛你,僅僅是因為你的心呢。

    "他怎敢用他那肮髒的手指來搜刮秘密,使她生活中唯一美好而神聖的東西反而顯得卑賤了。

    現在他正在冷靜而堅決地突破她的最後一道防線,眼看就要得到他所需要的情報了。

     "是的,他就是"她一邊喊,一邊将她對艾希禮嘴唇的回憶抛在腦後。

     "我親愛的,他恐怕連你有沒有心都不知道呢。

    要是吸引他的果真是你的心,他就不必對你嚴加防範,像他為了讓這種愛保持'神聖'(我們可以這樣說吧?)而努力做的那樣了。

     總之,他盡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去管它,因為一個男人竟然愛慕一個女人的心靈,而同時保持上等人的身叢和仍然忠實于自己的妻子。

    其實,對于艾希禮來說,他既要保全威爾克斯家的名譽,又對你的肉體那樣垂涎欲滴,那一定是非常難受的呢。

    "3"你總是以你自己的小人之心來度君子之腹!""唔,我從來不否認我是貪圖你的肉體的,如果你就是這個意思的話。

    不過,謝天謝地,我對名譽這類東西倒是滿不在乎。

    凡是我想要的東西,隻在能到手我就拿,所以我用不着跟魔鬼或天使去搏鬥。

    看你給艾希禮建造了一個多麼快樂的地獄啊!我簡直要可憐他了。

    ""我替他建造了一個地獄?""對的,就是你!你的存在對于他是一種永恒的誘惑,但是他跟他家族裡的大多數人一樣,為了保全這些地方所謂的名譽,無論多深的愛情都可以抛棄。

    照我看來,現在這個可憐蟲似乎既沒有愛情也沒有名譽來安慰他自己了!""他是有愛情的!。

    ……我的意思是,他愛着我!""他真的愛你嗎?那麼請你回答我這個問題,然後我們今天的讨論就宣告結束,你也可以拿到錢,哪怕你扔到陰溝裡裡我也不管了。

    "瑞德站起身來,将他抽了一半的雪茄扔進談盂裡。

    他的動作跟亞特蘭大陷落那天夜裡思嘉所注意到的一樣,帶有異教徒的放肆勁兒和受到壓抑的力量,是有點陰險而可怕的。

     "要是他真愛你,他怎麼會讓你跑到亞特蘭大來弄這筆稅金呢?如果我讓一個我所愛的人來幹這種事,我便————""他不知道呀!他沒想到我————""難道你就沒想過他應該想到的嗎?"他的聲音裡分明帶有好不容易才壓住的火氣。

    "要像你說的這樣,他真愛你,他就應該知道你在絕望的時候會幹出些什麼事來。

    他哪怕把你殺了也不該讓你跑到這裡來找————不找别人偏偏來找我,真是天曉得!""不過,他的确不知道呀!""要是沒人告訴他,他自己就猜不出來,那就說明他對你和你那可貴的心根本不會了解。

    "他多麼不公平啊!好像艾希禮會猜别人的心思似的。

    好像艾希禮如果知道了就能阻止她來似的。

    但是她突然覺得艾希禮真的是能夠阻止她來的。

    隻要他在果園裡給她一丁點兒暗示,說總有一天情況會有所變化,她便決不會來找瑞德了。

     在她臨上火車的時候,他隻消說一句溫存的話,哪怕隻表示一點惜别的愛撫之意,也會使她回心轉意的。

    可是她隻談到了名譽。

    不過————難道瑞德說對了?難道艾希禮真的不知道她的心思嗎?她趕快甩掉這個不忠的想法。

    當然,他沒有懷疑她。

    艾希禮決不會懷疑她竟然會想做這樣不道德的事情。

    艾希禮那麼高尚,決不會有這種念頭。

    瑞德隻不過想盡力破壞她的愛情罷了。

    他正在千方百計要毀掉她所最珍重的東西。

    總有一天,她惡狠狠地想道,她的踮站住了腳,廠子經營得令人滿意,她手裡有了錢,那時她就得讓瑞德·巴特勒為他現在加給她的苦惱和屈辱付出應有的代價了。

    瑞德站在她跟前有點得意地俯視着她。

    那陣曾經使他激動的情緒已經過去了。

     "這一切究竟與你有什麼相幹呢?"她問。

    "這是我的事,是艾希禮的事,可不是你的事。

    "他聳了聳肩膀。

     "不過有那麼一點,思嘉,我對你的忍耐力抱有深深的不帶個人成見的贊賞,而且我真不想看到你的精神在過重的負擔下被壓得粉碎。

    就說塔拉吧,它本身就是一副需要由男子漢來挑的重擔。

    再加上你那位有病的父親。

    他永遠不會幫你什麼忙了。

    還有那些姑娘和黑人。

    現在你又有了個丈夫,或許還要加上皮蒂帕特小姐。

    即使艾希禮和他的一家不要你照管,你的擔子已經夠重的了。

    ""他不需要我照管。

    他幫忙————""啊,天哪,"他不耐煩地說。

    "讓我們别再談這個了。

    他幫不了你什麼。

    你現在靠你,将來還得靠你,或者靠别人,直到他死。

    就我個人來說,我已經很厭煩,不想把他當作一個話題來談了。

    ……你到底要多少錢?"她真想把他狠狠地痛罵一頓。

    他加給她種種的侮辱,迫使她将心裡最寶貴的東西和盤托出,并放肆地踐踏它們。

    經過這一切之後,他居然以為她還會要他的錢呢! 但是她還是盡量克制住自己沒有罵出來。

    要是能夠傲然拒絕他的許諾,讓他滾出店門,那該有多痛快呀!但是,隻有真正富有的人和真正無所顧慮的人,才能這樣痛痛快快照自己的意願行事呢。

    隻要她還貧窮,她就還得忍受這樣的場面。

    不過,等到她有了錢————啊,多麼美好而令人興奮的一個想法!等到她有了錢時,她決不忍受自己所不高興的任何事情,也決不做她所不願意做的任何事情,甚至對人禮貌不禮貌也得看人家是否叫她高興了。

     我要叫他們全都充軍到哈利法克斯去,她想,瑞德當然是頭一個了! 想到這裡,她激動得那雙綠眼睛閃出了光芒,嘴上也浮現出一絲絲笑影。

    瑞德也微微一笑。

    "你真是個可愛的人,思嘉,"他說。

    "尤其在你動什麼壞腦筋的時候。

    隻要能看看你那個可愛的酒窩,我就情願給你買13頭騾子,如果你的話。

    "前門打開了,站櫃台的店員走了進來,一邊用牙簽剔牙。

     思嘉站起身來,披上圍巾将下巴底下的帽帶系緊。

    她已經打定主意了。

     "你今天下午有空嗎?能不能現在就陪我去一趟?"她問。

     "到哪裡去?" "我要你趕車帶我到那家木鋸廠去。

    我答應過弗蘭克,不單獨趕車出城。

    ""冒雨去木鋸廠?""是的,我現在就要把木鋸廠買下來,省得你變卦。

    "他突然哈哈大笑,笑得那麼響,竟把站在櫃台後面的那個店員吓了一跳,好奇地看着他。

     "你難道忘了你又結婚了嗎?叫大家看見肯尼迪太太同流氓巴特勒一起趕車出城,那可夠你受的了。

    要知道我是上等人家客廳裡不接待的人呀。

    你難道不顧自己的名譽了?""名譽,胡說八道!我得趕在你變卦之前,并且趁弗蘭克還沒有發現我打算買,就把這廠子給買下來。

    别這樣慢慢吞吞了,瑞德,一點小雨有什麼關系呢?讓我們快走吧。

    "那個鋸木廠!每當弗蘭克一想起它便要歎息一番,怨自己當初不該向她提起。

    她将自己的耳環賣給了巴特勒船長(不賣别人偏偏賣給他!)而且不同自己的丈夫商量就把廠子買了下來,這已經很不對了,而她甚至還不把廠子交給丈夫去經營。

    看來這真不妙。

    似乎她壓根兒就不信任丈夫或他的判斷力。

     弗蘭克同他所認識的所有男人一樣,認為一個妻子總應該尊重丈夫比她高明的見識,應該全面接受丈夫的意見,而決不自作主張。

    他本來可以容忍大多數的女人自行其事。

    女人就是這樣一些有趣的小家夥嘛,對她們的癖好遷就一點不會有什麼壞處。

    弗蘭克的為人生來溫和文雅,對于妻子決不會過分苛求。

    他會欣然滿足一個嬌小人兒的傻念頭,最多隻憐惜地責怪她愚蠢和奢侈。

    可是思嘉決心要幹的那些事情,他卻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比如說,那家鋸木廠吧。

    當她帶着甜蜜的微笑回答他提出的一些問題,說她自己準備經營這個廠子時,他簡直吓壞了。

    "我自己做木材生意。

    "這是她的原話。

    弗蘭克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時刻他所感到的恐怖。

    她自己去做生意!這真令人難以想像。

    在亞特蘭大,沒有一個女人做生意。

    事實上,弗蘭克從來沒聽說過哪裡有女人做生意的事。

    如果在艱難時世女人不幸要被迫賺點錢來貼補家用,她們也總是悄悄地做些适合女人身分的事情————如梅裡韋瑟太太烤餡餅賣,埃爾辛太太和範妮畫瓷器,做針線活和收留寄者或者像米德太太到學校教書,邦内爾太太教音樂。

    這些太太們在賺錢,但她們卻像女人應該做的那樣留在家裡幹活。

    要是,身為一個女人,卻離開家庭的保護,冒險跑出去進入粗魯的男人世界,同他們在生意上競争。

    同他們厮混在一起,受人侮辱和議論。

    ……尤其是當她有一個能夠充充裕裕養活她的丈夫,無需被迫這樣做的時候! 弗蘭克原先以為她隻是開開玩笑,逗逗他,一個不太得體的玩笑,但很快他便發現她真的要幹,她果然将鋸木廠經營起來了。

    每天她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