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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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決不忍心讓艾希禮受這種委屈。

    他太文雅了,對于她來說是太寶貴了。

    決不能讓他過這樣的生活,她甯願自己去劈木頭,免得眼見他幹這種活時自己心裡難受。

     "人們說亞伯·林肯就是劈栅欄出身的呢,"當她走上前來時艾希禮這樣說。

    "想想看,我可能爬到多麼高的地位!"她皺起眉頭,他總是在困難面前談一些很輕松的事。

    但在她看來都是很嚴重的問題,所以她幾乎被他的話激怒了。

     她直截了當地把威爾帶來的消息告訴他,話是那和簡潔,一說出來覺得便如釋重負了。

    當然,他會提供一些有益的意見的。

    可是他什麼也沒說,隻不過發現她正在哆嗦時連忙把上衣取下來披在她的肩上。

     "怎麼,"她終于說,"難道你不覺得我們必須從哪兒弄到那筆錢嗎?""當然,"他說,"可是哪兒有弄呢?""我在問你呀,"她有點惱火的答道。

    那種卸了擔子的感覺早已消失。

    即使他幫不上忙,可為什麼連句寬慰的話也沒有,哪怕說一聲"唔,我很抱歉"也可以埃他微微一笑。

     "我回來好幾個月了,隻聽說過一個人是真正有錢的。

    那就是瑞德·巴特勒,"他說。

     原來上星期皮蒂帕特姑媽已給媚蘭寄來了信,說瑞德帶了一輛馬車和兩匹駿馬以及滿袋滿袋的美鈔回到了亞特蘭大。

    不過她表示了這樣的意思,即他的這些東西都是來路不正的。

    皮蒂姑媽有這種看法,這在亞特蘭大頗為流行,那就是瑞德曾經設法夾帶聯盟州金庫裡一筆數百萬的神秘款子跑掉了。

     "讓我們别談他了。

    "思嘉打斷他的話頭。

    "隻要世界上有下流坯,他就算是一個。

    可是,我們大家會怎麼樣呢?"艾希禮放下斧子,朝前望去,他的眼光仿佛伸向很遠很遠她無法跟上的地方。

     "我擔心的不僅是在塔拉的我們,而且是整個南部的每一個人,大家都會怎麼樣呢?"他這樣說。

     她覺得想要突然大喊:"讓南部的每個人見鬼去吧!問題是我們怎麼辦?"但是她忍着沒有說,因為那種厭倦的感覺又回到她心頭,而且比以前更強烈了。

    原來艾希禮竟一點忙也幫不上。

     "到頭來究竟會怎麼樣,隻要看看曆史上每當一種文明遭到毀滅時所發生的情況就知道了。

    那些有頭腦有勇氣的人要以通過這種動,而那些沒有頭腦和勇氣的就将被淘汰掉。

    我們能親眼看到這樣一次Gotterdammerung這盡管令人不怎麼舒服,但畢竟還是很有趣的。

    ""看到一次什麼?""一次諸神的末日。

    不幸的是我們南方人并不承認自己是神。

    ""看在蒼天面上,艾希禮·威爾克斯!請你不要站在這裡給我胡扯淡了,這次是我們要被淘汰呢!"她這種誇張了的疲憊似乎稍滲入他的心靈,将他從遙遠的遐想中喚了回來,因而他親切地捧起她的雙手,把她的手翻轉過來,手心朝上,審視手上的老繭。

     "這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兩隻手,"他一面說,一面輕輕親吻兩隻手心。

    "這雙手很美,因為這雙手很堅強,每個老繭都象一枚紀念章,思嘉,每個血泡都是對你勇敢無私的獎賞。

    這雙手是為了我們大家,為了你父親,那些女孩子,媚蘭,那嬰兒,那些黑人,以及我,而磨出老繭來的。

    親愛的,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

    你是在想,'這裡站着一個不切實際的傻瓜在空談關于古代諸神的廢話,而活着的人卻面臨危機,'難道不是這樣?"她點點頭,但願他繼續握着她的雙手永遠不松開,可是他卻把她的雙手放開了。

     "你現在跑到我這裡來,是希望我能幫助你。

    可是我沒這能耐。

    "他用困苦的眼光望着那把斧子和那堆木頭。

     "我的家和全部财産都早已經完了,我過去從來不清楚那些财産是歸我所有的。

    我在這個世界上已毫無用處,因為我所屬于的那個世界已經消失。

    我無法幫助你,思嘉,隻能以盡可能老老實實的态度學着當個農夫。

    可這樣做并不能幫你保全塔拉。

    你以為我們在這裡依靠你的周濟過活,還不明白這處境的悲慘嗎————唔,是的,全靠你的周濟,我永遠也報答不了你為我和我們一家人所作的犧牲,出自你仁慈心腸的犧牲。

    我一天天愈來愈深切地感覺到這一點。

    我愈來愈清楚地看到自己多麼無能,以緻不配接受這加諸我們身上的所有恩惠。

    我這種可恨的逃避現實的習性,使得我愈來愈難以面對目前的現實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她點點頭,她對于他說的意思并沒有一個十分清楚的概念,可是她平心靜氣地聽着他的每一句話。

    這是他頭一次向她傾訴自己心中的想法,盡管他外表上顯得離她那麼遠。

    她非常激動,仿佛自己面臨着一個新的發現似的。

     "不願意正視赤裸裸的現實,這是我的不幸。

    直到戰争爆發為止,生活對于我一直就像幕布上的影子戲那樣,談不上什麼真實。

    而且我甯願這樣。

    我不喜歡事物的輪廓太清晰了。

     我喜歡它們稍稍模糊些,有點朦朦胧胧。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淺淺地一笑,同時因風寒衣薄而微微顫抖。

     "換句話說,思嘉,我是個懦夫。

    " 他那些關于影子戲和模糊輪廓的話,對她沒有任何意義,可是最後一句話卻是她在語言上能夠聽懂的。

    她知道這不是真話。

    他身上沒有懦弱的成分。

    他細長身軀上的每根線條都表明他家曆代祖先的英俊勇敢,而且他在這次戰争中的經曆是思嘉所深知的。

     "怎麼,實際上并不是這樣!難道一個懦夫會在葛底斯堡爬上大炮去鼓舞士兵重新戰鬥嗎?難道将軍會親自給媚蘭寫信談一個懦夫的事迹嗎?還有————""那不是勇敢,"他不屑一顧地說。

    "戰争好比香槟酒。

    它會像影響英雄的頭腦那樣迅速影響懦夫。

    在戰場上,你要不勇敢,就是被殺掉,所以傻瓜也會勇敢起來的。

    我現在講的是另一碼事。

    而且我的這種怯懦,比起初次聽到炮聲便沖上去那樣的情況。

    還要糟糕得多。

    "他的話說得緩慢而又頗為吃力,仿佛說出來使他感到痛心,因此要站到一旁來傷心地看這些話似的。

    要是别人這樣說,思嘉準會輕蔑地把這些武斷之言當作假意謙虛或者希圖得到贊揚而不予理睬。

    可是艾希禮好像真是這樣想的,他的眼睛裡還流露出對她躲躲閃閃的神色————這不是恐懼,不是抱歉,而是對于一種無法避免又勢不可當的壓力的緊張心情。

     寒風吹拂着她又濕又冷的雙腳,她又瑟瑟顫抖起來,但這顫抖與其說由于冷風,不如說由于他的話在她心中激起了恐怖。

     "不過,艾希禮,你究竟害怕什麼呢?" "唔,是些不可思議的東西。

    一些用語言說出來會顯得很可笑的東西。

    最主要的是害怕生活突然變得如此現實,從此得與它切身相處,太切身了,不得不與一些瑣碎事打交道了。

     這并不是說我不願意在這泥濘中劈木頭,而是我難以接受這件事所說明的意義。

    我确實不能忍受讓我過去所愛的生活中的美從此喪失。

    思嘉,在戰前,生活是美好的。

    那時它富有魅力,像古希臘藝術那樣是圓滿的、完整的和勻稱的。

    也許并非對每個人都是這樣。

    這一點到如今我才懂得。

    可是對于我,生活在'十二橡樹'村是真正美好的。

    我完全适合于那種生活。

    我就是它的一部分。

    可是現在它已經全完了,而我與這種新的生活格格不入,因此我感到害怕。

    現在我明白了,我以前看的是一出影子戲。

    我回避所有虛幻模糊的東西,那些過分現實而有生氣的人和情景。

    我不喜歡它來幹擾我。

    我也在回避你,思嘉。

    你太有活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