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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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爾,時而瞧瞧子爵,時而瞧瞧女主人。

    開初,安娜·帕夫洛夫娜雖有上流社會應酬的習慣,卻很害怕皮埃爾的乖戾舉動。

    但是一當她看到,皮埃爾雖然說出一些渎神的壞話,子爵并沒有大動肝火,在她相信不可能遏止這些言談的時候,她就附和子爵,集中精力來攻擊發言人了。

     “Mais,moncherm-rPierre,”①安娜·帕夫洛夫娜說道,“一個大人物可以判處公爵死刑,以至未經開庭審判、毫無罪證亦可處死任何人,您對這事作何解釋呢?” “我想問一問,”子爵說道,“先生對霧月十八日作何解釋呢?這豈不是騙局麼?C'estunescamotage,quineressemblenullementàlamanièred'agird'ungrandhomme.”②“可他殺掉了非洲的俘虜呢?”矮小的公爵夫人說道,“這多麼駭人啊!”她聳聳肩膀。

     “C'estunroturier,voussurezbeaudire,”③伊波利特公爵說道。

     ①法語:可是,我親愛的皮埃爾先生。

     ②法語:這是欺騙手法,根本不像大人物的行為方法。

     ③法語:無論您怎麼說,是個暴發戶。

     皮埃爾先生不曉得應該向誰回答才對,他朝大夥兒掃了一眼,臉上露出了一陣微笑。

    他的微笑和他人難得露出笑容的樣子不一樣。

    恰恰相反,當他面露微笑的時候,那種一本正經、甚至略嫌憂愁的臉色,零時間就消失了,又露出一副幼稚、慈善、甚至有點傻氣、俨如在乞求寬恕的神态。

     子爵頭一次和他會面,可是他心裡明白,這個雅各賓黨人根本不像他的談吐那樣令人生畏。

    大家都沉默無言了。

     “你們怎麼想要他馬上向大家作出回答呢?”安德烈公爵說道,“而且在一個國家活動家的行為上,必須分清,什麼是私人行為,什麼是統帥或皇帝的行為。

    我認為如此而已。

    ” “是的,是的,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皮埃爾随着說起來,有人在幫忙,他高興極了。

     “不能不承認,”安德烈公爵繼續說下去,“從拿破侖在阿爾科拉橋上的表現看來,他是一位偉人,拿破侖在雅法醫院向鼠疫患者伸出援助之手,從表現看來,他是一位偉人,但是……但是他有一些别的行為,卻令人難以辯解。

    ” 顯然,安德烈公爵想沖淡一下皮埃爾說的尴尬話,他欠起身來,向妻子做了個手勢,打算走了。

     忽然,伊波利特公爵站起身來,他以手勢挽留大家,要他們坐下,于是開腔說話了: “Ah!aujourd'huionm'aracontéuneanecdote moscovite,charmante:ilfautquejevousenrégale.Vousm'excusez,vicomte,ilfautquejeravconteenrusse.Autrementonnesentirapasleseldel'histoire①” 伊波利特公爵講起俄國話來了,那口音聽來就像一個在俄國呆了一年左右的法國人講的俄國話。

    大家都停頓下來,伊波利特公爵十分迫切地要求大家用心聽他講故事。

     “莫斯科有個太太,unedame②,十分吝啬。

    她需要兩名跟馬車的valetsdepied③,身材要魁梧。

    這是她個人所好。

    她有unefemmedechambre④,個子也高大。

    她說……” 這時分,伊波利特公爵沉思起來了,顯然在暗自盤算。

     “她說……是的,她說:婢女(àlafemmedechambre),你穿上livrée,⑤跟在馬車後面,我們一同去fairedesvisBites.⑥” ①法語:嗬!今天有人給我講了一則十分動聽的莫斯科趣聞,也應該講給你們聽聽,讓你們分享一份樂趣。

    子爵,請您原諒吧,我要用俄國話來講,要不然,趣聞就會沒有趣味了。

     ②法語:一個太太。

     ③法語:仆人。

     ④法語:一個女仆。

     ⑤法語:宮廷内侍制服。

     ⑥法語:拜會。

     伊波利特公爵早就噗嗤一聲大笑起來,這時,聽衆們還沒有面露笑容,這一聲大笑産生的印象對講故事的人極為不利。

    然而,也有許多人,就中包括已過中年的太太和安娜·帕夫洛夫娜,都發出了一陣微笑。

     “她坐上馬車走了。

    忽然間起了一陣狂風。

    婢女丢掉了帽子,給風刮走了,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長發顯得十分零亂……” 這時,他再也忍不住了,發出了若斷若續的笑聲,他透過笑聲說道: “上流社會都知道了……” 他講的趣聞到此結束了。

    雖然不明了他為何要講這則趣聞,為何非用俄國話講不可,然而,安娜·帕夫洛夫娜和其他人都賞識伊波利特公爵在上流社會中待人周到的風格,賞識他這樣高興地結束了皮埃爾先生令人厭惡的、失禮的鬧劇。

    在講完趣聞之後,談話變成了零星而瑣細的閑聊。

    談論到上回和下回的舞會、戲劇,并且談論到何時何地與何人會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