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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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海流。

    ) 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其所以異于深山之野人者幾希。

    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湖,沛然莫之能禦也。

    知歸子曰:我者裡點滴也無。

     (吸盡全潮澗底龍,尋常形影覓無蹤。

    偶然破壁行雲處,閑殺東郊荷锸侬。

    ) 孟子曰:舜之飯糗茹草也,若将終身焉。

    及其為天子也,被衤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知歸子曰:楚王城畔水東流。

     (泰岱鴻毛孰重輕,等閑粥飯稱平生。

    珊珊枕上天涯夢,依舊孤燈照五更。

    ) 濂溪先生窗前草不除,雲與自家意思一般。

    知歸子曰:我即不然。

    或問如何?曰:刈草去。

     (一波才起便成颠,天地同根莫浪傳。

    生殺兩頭俱拽脫,好将公案問南泉。

    ) 康節先生曰:思慮未起,鬼神莫知。

    不由乎我,更由乎誰?知歸子曰:猶有者個在。

     (先天有易絕言思,萬化根樞隻自知。

    莫把己靈深護惜,水中捉月又成癡。

    ) 無名公傳曰:斯人有體乎?曰:有體,有體而無迹者也。

    斯人有用乎?曰:有用,有用而無心者也。

    知歸子曰:離四旬,絕百非,又作麼生道。

     (泉流幽澗晝還夜,月過中庭東又西。

    殘漏聲沈清夢斷,寥寥兩耳聽鳴雞。

    ) 康節疾亟,伊川省之,曰:堯夫平生所學,今無事否?康節曰:你道生姜樹上生,隻得依你說。

    知歸子曰:灼然灼然。

     (臨行一句響如雷,徹底晴空斷去來。

    桐月柳風閑殺了,更無形影落三杯。

    ) 或謂明道先生曰:天下歸仁,隻是物物皆歸吾仁。

    明道指窗問曰:此還歸仁否?或默然。

    因有詩曰:大海因風起萬漚,形軀雖異暗周流;風漚未狀端何若,此際應須要徹頭。

    知歸子曰:露。

     (風漚未狀事如何?才涉思惟錯過他。

    打破窗棂相見了,夕陽無限下荒坡。

    ) 明道曰: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說。

    才說性時便已不是性也。

    知歸子曰:畢竟喚作甚麼! (烈焰光中無處泊,海蟾影裡孰堪攀。

    宵來一枕胥江月,又報輕帆過惠山。

    ) 或問如何是萬物皆備于我。

    明道正容曰:萬物皆備于我。

    其人言下有省。

    知歸子曰:莫向空拳生實解。

     (萬物皆備于我矣,觐面相呈隻如此。

    中宵起立傍欄幹,春在枝頭月在水。

    ) 明道曰:太山為高矣,然太山以上,已不屬太山,雖堯舜事業,如太山一點浮雲過目。

    知歸子曰:吃茶去。

     (聞說春光偏九垓,窗前也坼一枝梅。

    毫端法界元無外,莫向途中問去來。

    ) 明道曰:學者今日無可添,唯有可減;減盡便無事。

    知歸子曰:随分納些些也好。

     (雙瞳燭去本來親,萬象從他日日新。

    爍破乾坤非分外,木頭土塊總無塵。

    ) 或問儒佛異同。

    明道曰:公本來處,還有儒佛否?知歸子曰:如何是本來處? (靈光獨脫本無文,坐斷千差得自聞。

    莫向枝頭辨春色,洪鈞一氣了難分。

    ) 橫渠言定性未能不動,猶累于外物,如何?明道曰:與其非外而是内,不若内外之兩忘了;兩忘則激然無事矣。

    知歸子日:絕迹易,無行地難。

     (青霄有路絕無梯,但了凡心路不迷。

    腸斷春風人去後,百花飛盡子規啼。

    ) 韓持國與伊川先生語,歎曰:今日又暮矣。

    伊川曰:此常理,何歎為?曰:老者行去矣。

    曰:公勿去可也。

    曰:如何能勿去?曰:不能則去可矣。

    知歸子曰:離此二途,又作麼生道? (兩岸中間不系舟,停桡辍棹漫夷猶。

    一聲喚渡人何處?日暮碧雲空自流。

    ) 馮理曰:二十年間聞先生教,今日有一奇特事。

    伊川曰:何如?曰:夜坐室中有光。

    伊川曰:頤亦有奇特事。

    請問。

    曰:每食必飽。

    知歸子曰:果然奇特。

     (西風黃葉路三叉,一念無為早到家。

    閑倚柴門看春色,肯教淨眼更生花?) 伊川疾亟,門人進曰:先生平日所學,正要此時用。

    伊川曰:道着用,便不是。

    遂逝。

    知歸子曰:燒作一堆灰,放光動地去也! (無生日用莫論功,影落江潭徹底空。

    兩岸蘆花留不住,扁舟已過海門東。

    ) 象山先生曰:學苟知本,六經皆我注腳。

    知歸子曰:注腳也不消得。

     (剖出微塵一卷經,燭龍街曜照空冥。

    支機石畔曾親到,肯向人間辨渭泾?) 或诮象山先生,除卻先立乎大者,别無伎倆。

    象山曰:誠然。

    知歸子曰:放下著。

     (重重華藏蕩無垠,屋裡依然不動尊。

    拄杖擲來龍化去,山河日月一齊吞。

    ) 象山與朱子移書辨論,或勸止之。

    象山曰:汝曾知否?建安亦無朱晦翁,青田亦無陸子靜。

    知歸子曰:兩個泥牛鬥入海,累他龍宮震裂。

     (鏡鏡交光本不殊,何來人我判眉須。

    一槌打破無留影,長短從渠鶴與凫。

    ) 朱濟道贊文王。

    象山曰:文王不易贊。

    識得朱濟道,便是文王。

    知歸子曰:鹞子飛過去也! (侬家活計隻些兒,千佛名經彼一時。

    黃鶴樓頭人去後,未妨點筆更題詩。

    ) 楊敬仲問如何是本心。

    象山曰:适斷扇頌,是者知其為是,非者知其為非,非本心而何?曰:止如斯乎?象山厲聲曰:更何有也?敬仲豁然大悟。

    知歸子曰:已遲八刻。

     (明明腳下通天路,蓦直前來百不思。

    消盡紅爐幾點雪,雲行雨施更無私。

    ) 晦庵先生詩曰: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

    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知歸子曰:莫眼花! (春去春來問水濱,杖頭微雨落花新。

    偶然觑破閑家具,萬紫千紅不是春。

    ) 或問父子欲其親。

    晦庵曰:非是欲其如此。

    因指坐間搖扇者曰:人熱時自會搖扇,非是欲其搖也。

    知歸子曰:畢竟搖扇者是誰? (無根樹上覓花香,香滿枝頭不可藏。

    觑破機關堪一笑,三春蜂蝶為誰忙!) 或問持敬。

    晦庵曰:且放下了持敬,更須進前一步。

    問:如何是進步處?曰:心中無一事時便是敬。

    知歸子曰:連者敬字也無着處。

     (夔夔齊栗古時箴,川泳雲飛即此心。

    長嘯一聲天地裂,人間何處覓知音?) 晦庵為門人題扇雲:常憶江南三月裹,鹧鸪啼處百花香。

    舉筆雲:會嗎?門人對曰:總在裡許。

    知歸子曰:知恩者少。

     (江南三月鹧鸪飛,榆柳門前綠又肥。

    馬腦杯添新釀滿,問君何日卸征衣?) 慈湖楊子曰:學者皆知求放心,而不知何者為心、何者為放、何者為求。

    先要明吾之本心,然後能知放;知放則知求矣。

    吾之本心,甚簡也、甚易也。

    不損不益,不作不為,感而遂通,以直而動,出乎自然者也。

    知歸子曰:莫賣弄好。

     (海門東去浪滔天,争向灘頭覓渡船,誰信真原無一滴,蓮花十丈放山颠。

    ) 葉之讀慈湖絕四碑,自信此心不敢起意。

    一夕聞鼓聲而覺,流汗失聲曰:此非鼓聲也,如還故鄉,夙興,見萬象森羅,無非自己,而目前常有一物。

    及再見慈湖,此一物方泯然不見。

    自言不見先生,止于半途而已。

    知歸子曰:且喜者漢知得痛癢。

     (捷音新奏未央宮,漢祖還鄉唱《大風》。

    一自銅仙雙淚下,禦園何處覓殘紅?) 趙德淵因出遊有覺,曰:異哉!後見慈湖曰:某今于日用應酬,都無一事,隻未知歸宿之地。

    慈湖曰:不必更求歸宿之地。

    人皆有此心,心未嘗不聖,何用更求歸宿!知歸子曰:也須自肯始得。

     (絕塞飄零鬓影殘,春歸江岸卸征鞍,尊前此夕團圓月,猶作天涯夢裡看。

    ) 白沙陳子曰:人争一個覺,才覺,便我大而物小,物盡而我無盡。

    夫無盡者,微塵六合,瞬息千古,生不知愛,死不知惡,尚奚暇铢軒冕而塵金玉哉!知歸子曰:猶較些子。

     (夢中為鳥複為魚,魚鳥由來兩不居。

    撞破天淵形影盡,十方三世總無餘。

    ) 白沙雲:得此把柄入手,色色信他本來,何用你手勞腳攘,舞雩三三兩兩,正在勿忘勿助之間。

    曾點些兒活計,被孟子一口打亻并出來,都便是鸢飛魚躍。

    若無孟子工夫,驟語以曾點見處,一似說夢。

    知歸子曰:缽盂添柄。

     (春在枝頭不見春,關關鳥語意偏親。

    天然一幅徐熙畫,莫把人功鑿性真!) 陽明先生始為格物之學,格一竹子,苦思成疾,遂休去。

    已而到龍場,中夜忽大悟,證之《六經》,無不吻合。

    知歸子曰:錯過多少。

     (逼塞虛空隻者個,一朝瞥地總無餘。

    庭前竹子分明在,莫把藩籬限太虛。

    ) 陽明曰:此學更無有他,隻是者些子,了此更無餘矣。

    又曰:連者些子亦無放處。

    知歸子曰:洗缽盂去。

     (遠提一劍覓封侯,散盡黃金買盡愁。

    赢得歸來無片瓦,沿門缽也風流。

    ) 陽明曰:知來本無知,覺來本無覺,然不知則遂淪埋。

    知歸子曰:蓦直去。

     (全波是海海全波,一口吞來不較多。

    寄語同袍須子細,鐵牛夜吼事如何?) 或謂陽明曰:先生如太山,有不知仰者,須是無目人。

    陽明曰:太山不如平地大,平地有何所見?知歸子曰:刹竿倒卻了也! (門風壁立未為奇,限量全消隻自知。

    王風無近速,耕田鑿井一同之。

    ) 或問未發已發,如叩鐘然,畢竟有個叩與不叩。

    陽明曰:未叩時原是驚天動地,既叩時也隻是寂天寞地。

    知歸子曰:将聞持佛佛,何不自聞聞。

     (坐斷當機空不空,圓音一唱作家風。

    楞嚴會上親聞得,狼借春光幾片紅。

    ) 陽明曰: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為體;耳無體,以萬物之聲為體;鼻無體,以萬物之臭為體;舌無體,以萬物之味為體;心無體,以天地萬物感應是非為體。

    或問如何是體?知歸子曰:<囗力>。

     (休将鐵橛釘虛空,法法全歸寂照中。

    為報枝頭好消息,流莺何處避春風!) 陽明疾亟,門人問何遺言。

    曰:此心光明,亦複何言。

    知歸子曰:低聲低聲。

     (誰說虛空待點睛,聖凡情盡本無生。

    等閑瞎卻摩醯眼,撤手歸家莫問程。

    ) 陽明論學: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錢緒山謂此是師門定本,一毫不可更易。

    龍溪王子曰:夫子立教随時,謂之權法,不可執定。

    體用顯微,隻是一機;心意知物,隻是一事。

    若悟得心是無善無惡之心,意即是無善無惡之意,知即是無善無惡之知,物即是無善無惡之物。

    蓋無心之心即藏密,無意之意則應圓,無知之知則體覺,無物之物則用神。

    惡固本無,善亦不可得而有也。

    若有善有惡,則意動于物,着于有矣。

    意既有善有惡,則知與物一齊皆有,心亦不可謂之無矣。

    知歸子曰:者漢口漉漉地。

     (紅羅影裡看仙人,瞥眼何曾認得真。

    放下雲頭相見了,香風狼借十分春。

    ) 或問幻相實相之說。

    陽明曰:有心皆是實,無心皆是幻;無心皆是實,有心皆是幻。

    龍溪曰:有心皆是實,無心皆是幻,是從工夫上說本體;無心皆是實,有心皆是幻,是從本體上說工夫。

    知歸子曰:若到道人者裡,各請撥遇一邊。

     (西風此夕到池邊,翠蓋亭亭滴露圓。

    潑刺一聲齊打折,迢然水底見青天。

    ) 或語心齋王子:善念動則充之,惡念動則去之。

    心齋曰:善念不動、惡念不動時又何如?不能對。

    心齋曰:此是中,此是性,戒慎恐懼,此而已矣。

    是謂顧提天之明命,常是此中,則善念動自知,惡念動自知。

    善念自充,惡念自去。

    如此慎獨,便可知立大本。

    知歸子曰:急走過。

     (堯桀由來共此心,何人剖出礦中金?分明月影溪邊現,莫向溪邊杖策尋!) 或言放心難求。

    心齋呼之,即起而應。

    心齋曰:爾心現在,更何求心乎?知歸子曰:切忌錯認。

     (春光百六偏山溪,紅杏碧桃吐豔齊。

    拟向花邊探春色,流莺又過别枝啼。

    ) 董燧來學,一日瞑目趺坐,心齋拊其背曰:青天白日,乃作鬼魅伎倆。

    燧瞿然有省。

    知歸子曰:更須勘過。

     (磨磚作鏡意何如?動靜由來兩不居。

    但向源頭疏一勺,奔流到處總成渠。

    ) 歐陽南野講緻良知。

    心齋曰:某近講良知緻。

    知歸子曰:正好一坎埋卻。

     (常光寂曆遍恒沙,雀噪蟬鳴譜一家。

    莫遣微波留眼界,髑髅枯盡放奇葩。

    ) 大洲趙子居母喪,悟哀而不傷之體。

    昔陽鄭子曰:喪三年者,古人聞道之大期也。

    或問如何是體,聞個甚麼?知歸子曰:問取哪吒太子去! (《莪蒿》句裡每聲吞,析骨而今解報恩。

    傾盡千生如海淚,赤輪湧出破天昏。

    ) 近溪羅子閉關臨田寺,幾上置盂水及鏡,對之坐,令心與水鏡一如,久之成病,不以生死動心。

    既而見顔山農,告以所得。

    山農曰:是制欲,非體仁也。

    近溪曰:非制欲安能體仁?山農曰:子不觀孟子之論四端乎!知皆擴而充之,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如此體仁,何等直截,子但患日用而不知,勿妄疑天性生生之或息也。

    近溪豁然如夢得醒,遂于衆中稽首師事焉。

    知歸子曰:須知更有向上一着。

     (秋月映寒潭,不遣微波蕩蔚藍。

    解道黃河流九曲,支機石畔更誰探?) 近溪病中手書曰:此道炳然宇宙,不隔分塵,古今直達,善學者一切放下放下,目中更有何物,願無惑焉。

    知歸子曰:也須翻個筋鬥始得。

     (百斤擔子誰能卸,萬仞懸崖孰肯前?腦後一槌須毒手,好教瞥地碎三千。

    ) 梁溪高子赴揭陽,舟中嚴立規程:半日讀書,半日靜坐。

    如是兩月,偶見明道語曰:百官萬務、兵革百萬之衆,飲水曲肱,樂在其中。

    萬變皆在人,其實無一事。

    猛省曰:原來如此!實無一事也。

    一念纏綿,斬然遂絕。

    知歸子曰:長途辛苦,珍重珍重! (平天成地事如何?極目長空一雁過。

    笑煞鄰兒牛背穩,夕陽影裡唱山歌。

    ) 梁溪以黨禍削籍,聞将被逮。

    與人書曰:心如太虛,本無生死,何幻質之足戀乎?遂沈淵而逝。

    蕺山劉子遭國變,絕粒二十餘日,垂死,門人間曰:先生今日,視高先生何如?劉子曰:非本無生死,但君親念重耳。

    知歸子曰:畢竟生死在甚麼處? (鏡裡看花思渺然,歸根消息要窮研。

    《陽春》一曲無人和,舜在深山子在川。

    ) 尺木諸詩,除有二首拈題取自《莊子》,雖涉及孔子,而未必屬儒家之言。

    錄而論之,固自不妨,似宜另立門戶,不緻以寓言與事實混同,則更為妥帖。

    要而論之,以理探理,誠可發人猛省而沉思,即以詩論詩,亦不得與話頭偈語并列。

    非深究内典、定慧雙修而有自得者不能為也。

    此當為其集中精粹所在。

    顧于他文,未能稱是。

    彼嘗勸袁簡齋歸心,袁而不能從,且以佞佛譏之。

    二公集中多有論辯。

    此吾不敢為左右袒,各從其志、所好好之可耳。

     六日作詩者參透世情物态道出之人生真谛者。

    竊以為此乃哲理詩之最難得者。

    前述五種哲理詩,雖有據理立說者,初不免終欲傍人門戶也。

    而此類哲理詩,則一無依傍,全以造化為契機。

    雖胸中亦時有各種教義充塞其中,而落筆時則已全然一掃而空,誠所謂有理如無、無理卻有。

    不為大言空言,卻極通情達理。

    如白香山之《禽蟲十二章》第六雲:“獸中(去聲)刀槍多怒吼,鳥遭羅弋盡哀鳴。

    羔羊口在緣何事,ウ死屠門無一聲。

    ”(有所悲也)按《禽蟲十二章》中,唯有此首觸象生思,悲憤欲絕,而義蘊深具,啟人猛思。

    又如《觀釣魚》雲:“繞池閑步看魚遊,正值兒童弄釣舟。

    一種愛魚心各異,我來施食爾垂鈎。

    ”兩相對比,殊耐人尋味。

     吾以為最善為此種哲理詩者,莫袁簡齋若。

    人必将嗤笑,蓋謂簡齋尚不明哲理為何物也。

    然不知正由于其不深明哲理,始不為一曲之士,為人所共知之哲理所拘,感觸一深,性靈獨至,雖解哲理詩之内涵未當,而發抒之哲理則能以俗谛通真谛,于人心有戚戚焉。

    現姑舉數例以明之: (一)紀河間《閱微草堂筆記》卷十五,記其先師陳白崖先生題書室一聯曰:“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無求品自高。

    ”認為“斯真探本之論,七字可以千古矣”。

    顧人不能離群索居,昔孟子已用以責有為神農氏之言者許行,則焉能不求于人乎哉!簡齋《詩集》卷十一《春興五首》有句雲:“無求每覺人情厚”,又卷十八《偶成》雲:“有奇心常靜,無求味最長。

    兒童禽柳絮,不得也何妨。

    ”在特定情态下,固如是也。

    然不得雲不求人也。

    卷十四《書所見》六首之一雲:“萬物赴生意,不能無所求,麟鳳至蠛虱,亦各有營謀。

    為佛為仙者。

    刺刺尚不休。

    何況侵晨鳥,能不鳴啾啾。

    我饑亦思食,我寒亦思裘,不謀固不可,太謀亦徒憂。

    适可而止耳,如水行輕舟。

    ”後四句合理入情,中庸之道也。

     (二)劉長卿《長沙過賈誼宅》雲:“三年谪宦此栖遲,萬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獨尋人去後,寒林空見日斜時。

    漢文有道恩猶淺,湘水無情吊豈知,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

    ”按此乃長卿貶谪時過賈誼宅所作,懷賈實亦自傷也。

    其情之哀傷,躍然紙上,但亦止于此耳。

    後種放有《潇湘感事》雲:“離離江草與江花,往事洲邊一歎嗟。

    漢傅有才終去國,楚臣無罪亦沉沙。

    凄涼野浦飛寒雁,牢落汀祠聚晚鴉。

    無限清忠歸浪底,滔滔千頃屬漁家。

    ”則僅傷懷吊古而已。

    長卿之頸聯,與種放之颔聯,用意相仿。

    亦僅一般之感慨已爾。

    《小倉詩集》卷五,有《一卷》四首,其二雲:“仁廟遭逢蘇子美,漢文矜寵賈長沙;兩人成就終如許,萬古風雲更可嗟!雪裡豈無含翠草,春深原有未開花。

    笑摩腰帶從容記,幾個金龜在酒家?”與前兩詩,皆悲才士遭逢不偶之不幸也。

    而簡齋能推開一步,擴及古今。

    複用比興,喻及多方。

    若單論賈長沙、蘇子美,皆是“春深”未開之花也。

    “雪裹”翠草,是為憑空添出,輿題意牽扯不上,但用作對仗,遂不孤立,且得“能放能收、忽斂忽縱”之妙,而哲理之精微,反以是而得完整圓融以出之矣。

    此簡齋之所以能在同類題材中高出一着也。

    簡齋之詩,頗有以此法見長而得竅者。

    如《詩集》卷三十八《答勸參禅者》雲:“看破浮生一夢中,醫巫何必召忽忽。

    世無天女休貪色,心有如來便不空。

    雲去雲來還見月,花開花落且随風。

    瞢然寐後蘧然覺,桑戶歌聲尚未終。

    ”顧此詩雖亦合佛道之理,但僅以表一己之心态而已,實無甚獨特之見也。

    而“世無天女休貪色”一句添出,亦似與全詩在即離即合之間,豈謂無醫能治其疾欤,抑喻無大神通之上師能吸引其皈依欤,其輻射之力廣矣大矣,遠矣高矣。

    竟使全詩如平蕪一片突現奇峰,煞是可觀可駭也。

     (三)力命相觸,得失難明。

    簡齋《詩集》卷二十五《感往事有作》有序雲:“予為鳳齡事至今悒悒,因憶己巳春蔔妾平湖,有良家子楊氏許贈不許見,事故中止。

    及買舟歸,而其家追餘往見,則┲作不能行矣。

    嗣後或交臂失;或來歸後又遣去,舛忤膠葛,不一而足,大有悟于佛氏因緣之說,故作是詩。

    ”詩雲:“绮麗情懷閱曆身,青天碧海漫尋春。

    每看遭際千般幻,始信因緣兩字真。

    花到手時偏不折,璧從懷後轉生嗔。

    暗中自有牽絲者,笑我徒為傀儡人。

    ”按鳳齡者,其金姬之小妹,鬻阊門為奴,贖歸而有以姐終焉之志,簡齋不欲為枯楊之梯,為擇人嫁之,不意未及半年,為大婦所虐,雉經而亡。

    簡齋及其友人多有詩詠歎之。

    或曰:如此瑣屑之事,适自彰其醜,筆之何為,餘曰:處世無奇但率真,人難得其真也,無隐乎爾,此簡齋之所以為簡齋也,此簡齋之所以非人之所能及也#詩之結聯,亦芸芸衆生之真情實況也。

    初吾見《續幽怪錄》載韋固旅次遇月下老人以赤繩子系男女足而成婚事,即嘗感歎不已,以此雖屬神話寓言,而其實有至理存焉。

    簡齋或鑒于後世婚嫁不常、桑濮交亂,乃于《續新齊諧》卷一造一“露水因緣之神”,而雲系程惺峰所說,雖為狡狯遊戲,實亦世态之折光也。

    夫婚嫁之事,古由父母媒妁,固無論矣;今則戀愛自由矣,亦豈無怨耦而各皆如願哉!“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推而廣之,求學能如素志乎?事業能如所望乎?子女能如父母所期乎?人唯不能前知,而稱心難遂,無奈而求諸祿命。

    不知暗中牽絲者,與世沉浮之傀儡固不能知,通曉術數之奇士亦未必有此慧眼也。

    唯其可論者,乃人實未必能決定自身之命運,有時偶有不虞之譽,甚或逼來之富貴;然常多求全之毀,且不少飛來之橫禍。

    以是常受外界左右而改易人生之途徑,甚或因他人好惡而決定其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