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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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忽然想到”的了。

    我不知怎的近來很有“懷古”的傾向,例如這回因為一個字,就會露出遺老似的“緬懷古昔”的口吻來。

     五月十三日。

     記得有人說過,回憶多的人們是沒出息的了,因為他眷念從前,難望再有勇猛的進取;但也有說回憶是最為可喜的。

     前一說忘卻了誰的話,後一說大概是A.France〔12〕罷,—— 都由他。

    可是他們的話也都有些道理,整理起來,研究起來,一定可以消費許多功夫;但這都聽憑學者們去幹去,我不想來加入這一類高尚事業了,怕的是毫無 結果之前,已經“壽終正寝”〔13〕。

    (是否真是壽終,真在正寝,自然是沒有把握的,但此刻不妨寫得好看一點。

    )我能謝絕研究文藝的酒筵,能遠避開除學生 的飯局,然而閻羅大王〔14〕的請帖,大概是終于沒法“謹謝”的,無論你怎樣擺架子。

    好,現在是并非眷念過去,而是遙想将來了,可是一樣的沒出息。

    管他娘 的,寫下去—— 不動筆是為要保持自己的身分,〔15〕我近來才知道;可是動筆的九成九是為自己來辯護,則早就知道的了,至少,我自己就這樣。

    所以,現在要寫出來的,也不過是為自己的一封信—— FD君: 記得一年或兩年之前,蒙你賜書,指摘我在《阿Q正傳》中寫捉拿一個無聊的阿Q而用機關槍,是太遠于事理。

    我當時沒有答複你,一則你信上不寫住址,二則阿Q已經捉過,我不能再邀你去看熱鬧,共同證實了。

     但我前幾天看報章,便又記起了你。

    報上有一則新聞,大意是學生要到執政府去請願〔16〕,而執政府已于事前得知,東門上添了軍隊,西門上還擺起兩架機 關槍,學生不得入,終于無結果而散雲。

    你如果還在北京,何妨遠遠地——愈遠愈好——去望一望呢,倘使真有兩架,那麼,我就“振振有辭”了。

     夫學生的遊行和請願,由來久矣。

    他們都是“郁郁乎文哉”〔17〕,不但絕無炸彈和手槍,并且連九節鋼鞭,三尖兩刃刀也沒有,更何況丈八蛇矛和青龍掩月刀乎?至多,“懷中一紙書”而已,所以向來就沒有鬧過亂子的曆史。

    現在可是已經架起機關槍來了,而且有兩架! 但阿Q的事件卻大得多了,他确曾上城偷過東西,未莊也确已出了搶案。

    那時又還是民國元年,那些官吏,辦事自然比現在更離奇。

    先生!你想:這是十三年前的事呵。

    那時的事,我以為即使在《阿Q正傳》中再給添上一混成旅〔18〕和八尊過山炮,也不至于“言過其實”的罷。

     請先生不要用普通的眼光看中國。

    我的一個朋友從印度回來,說,那地方真古怪,每當自己走過恒河邊,就覺得還要防被捉去殺掉而祭天〔19〕。

    我在中國也 時時起這一類的恐懼。

    普通認為romantic〔20〕的,在中國是平常事;機關槍不裝在土谷祠〔21〕外,還裝到那裡去呢? 一九二五年五月十四日,魯迅上。

     ※       ※        ※ 〔1〕本篇最初分三次發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十二日、十八日、十九日《京報副刊》。

     〔2〕武者君的《溫良》 發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九日《京報副刊》。

    其中說:“魯迅先生曾在教室裡指示出來我們是溫良,像這樣外面塗着蜜的形容辭,我們 當然可以安心的承受,而且,或者可以嘗出甜味來。

    ”“然而突然出了意外的事,……我的心是被刺刺傷!”“我的意想裡那可愛的溫良面相漸漸模糊,那蜜,包在 外面的那東西,已經消溶,緻死的嘗出含在那裡面的毒質來!”又說:“在途中,我迎送着來來往往的這老國度的人民,從他們的面相上,服飾上,動作上以及所有 他們的一切,我發現了兩批東西:兇獸和羊,踐踏者和奴隸。

    ”參看本書《後記》。

     〔3〕指女師大風潮。

    一九二四年秋,國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學生反對校長楊蔭榆風潮發生,遷延數月未得解決。

    一九二五年一月,學生代表赴教育部訴述楊蔭 榆長校以來的種種黑暗情況,請求将楊撤換;并發表宣言,堅決反對她為校長。

    同年四月,章士钊以司法總長兼任教育總長,聲言“整頓學風”,這就更助長了楊蔭 榆的氣焰。

    為了配合章士钊的行動,仰承他的意旨,楊蔭榆在五月七日布置了一個演講會,請校外名人演講,想借此鞏固她的校長地位;同時又包含着這樣一個陰 謀:若學生有反對舉動,則以國恥紀念日不守秩序的罪名予以懲罰。

    當天上午演講會舉行時她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