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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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瞀亂了。

    否則,那就可怕。

     我覺得仿佛久沒有所謂中華民國。

     我覺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隸;革命以後不多久,就受了奴隸的騙,變成他們的奴隸了。

     我覺得有許多民國國民而是民國的敵人。

     我覺得有許多民國國民很像住在德法等國裡的猶太人,他們的意中别有一個國度。

     我覺得許多烈士的血都被人們踏滅了,然而又不是故意的。

     我覺得什麼都要從新做過。

     退一萬步說罷,我希望有人好好地做一部民國的建國史給少年看,因為我覺得民國的來源,實在已經失傳了,雖然還隻有十四年! 二月十二日。

     先前,聽到二十四史不過是“相斫書”,是“獨夫的家譜”〔8〕一類的話,便以為誠然。

    後來自己看起來,明白了:何嘗如此。

     曆史上都寫着中國的靈魂,指示着将來的命運,隻因為塗飾太厚,廢話太多,所以很不容易察出底細來。

    正如通過密葉投射在莓苔上面的月光,隻看見點點的碎影。

    但如看野史和雜記,可更容易了然了,因為他們究竟不必太擺史官的架子。

     秦漢遠了,和現在的情形相差已多,且不道。

    元人著作寥寥。

    至于唐宋明的雜史之類,則現在多有。

    試将記五代,南宋,明末的事情的,和現今的狀況一比較,就當驚心動魄于何其相似之甚,仿佛時間的流駛,獨與我們中國無關。

    現在的中華民國也還是五代,是宋末,是明季。

     以明末例現在,則中國的情形還可以更腐敗,更破爛,更兇酷,更殘虐,現在還不算達到極點。

    但明末的腐敗破爛也還未達到極點,因為李自成,張獻忠〔9〕鬧起來了。

    而張李的兇酷殘虐也還未達到極點,因為滿洲兵進來了。

     難道所謂國民性者,真是這樣地難于改變的麼?倘如此,将來的命運便大略可想了,也還是一句爛熟的話:古已有之。

     伶俐人實在伶俐,所以,決不攻難古人,搖動古例的。

    古人做過的事,無論什麼,今人也都會做出來。

    而辯護古人,也就是辯護自己。

    況且我們是神州華胄,敢不“繩其祖武”〔10〕麼? 幸而誰也不敢十分決定說:國民性是決不會改變的。

    在這“不可知”中,雖可有破例——即其情形為從來所未有—— 的滅亡的恐怖,也可以有破例的複生的希望,這或者可作改革者的一點慰藉罷。

     但這一點慰藉,也會勾消在許多自诩古文明者流的筆上,淹死在許多誣告新文明者流的嘴上,撲滅在許多假冒新文明者流的言動上,因為相似的老例,也是“古已有之”的。

     其實這些人是一類,都是伶俐人,也都明白,中國雖完,自己的精神是不會苦的,——因為都能變出合式的态度來。

     倘有不信,請看清朝的漢人所做的頌揚武功的文章去,開口“大兵”,閉口“我軍”,你能料得到被這“大兵”“我軍”所敗的就是漢人的麼?你将以為漢人帶了兵将别的一種什麼野蠻腐敗民族殲滅了。

     然而這一流人是永遠勝利的,大約也将永久存在。

    在中國,惟他們最适于生存,而他們生存着的時候,中國便永遠免不掉反複着先前的運命。

     “地大物博,人口衆多”,用了這許多好材料,難道竟不過老是演一出輪回〔11〕把戲而已麼? 二月十六日。

     ※       ※        ※ 〔1〕本篇最初分四次發表于一九二五年一月十七日、二十日、二月十四日、二十日《京報副刊》。

     當第一節發表時,作者曾寫有《附記》如下:“我是一個講師,略近于教授,照江震亞先生的主張,似乎也是不當署名的。

    但我也曾用幾個假名發表過文章,後 來卻有人诘責我逃避責任;況且這回又帶些攻擊态度,所以終于署名了。

    但所署的也不是真名字;但也近于真名字,仍有露出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