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明家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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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漸漸吹入瓊姬耳内,你道瓊姬如何不要氣!那孫婆又因自己不曾做得媒人,常在她面前跌足嗟歎,一發弄得瓊姬不茶不飯,自恨父母雙亡,被伯父伯母草草聯姻,平白地将人斷送。

    氣惱不過,遂緻疾病纏身。

    瑞娘聞知這消息,也替她懊恨。

    常使乳母鄭妪去問候,再三寬慰她。

    哪知心病難醫,不夠一年,嗚呼死了。

    臨終時把自己平日所作詩文,盡都燒毀,不留一字。

    正是: 父亡母喪愁難訴,地久天長恨不窮。

     瑞娘聞知瓊姬兇信,也哭了一場。

    常言道:“同調相憐,同病相惜。

    ”她想:“自己文才與瓊姬不相上下,偏是有才的女郎恁般命薄!”又想:“自己也是螟蛉之女,沒有親爹媽着急,正不知後來終身若何?”轉展思量,幾乎也害出病來。

    因賦曲一套以挽瓊姬,其曲雲: [二郎神]難禁受,惡姻緣,問何人譜就。

    敢則是月下模糊多錯謬。

    少甚麼癡钗笨粉,得和文士為俦。

    為何偏将賢媛锢,忌才天想來真有。

    從今後,願蒼蒼莫生才女風流![前腔]換頭休休,紅顔薄命,每多(亻孱)豱,恨不生來愚且醜。

    隻揮毫染翰,便為消福根由。

    宜入空門離俗垢。

    生生的将淑女葬送河洲。

    鴛鴦偶,是前生幾時結下冤仇![黃莺兒]詩謎記相酬,痛當時,谶早留。

    小樓有女今存否?斜一陽一已收,缺月一鈎,半明不是圓時候。

    鵲橋秋,将人隔斷,未得合牽牛。

     [前腔]無地可言愁,啞吞聲,慵啟口。

    有誰知你眉痕皺。

    椿庭已休,萱帏棄久,移花莫惜花枝瘦。

    似萍浮,又遭風浪,滅沒在汀洲。

     [貓兒堕]明珠萬斛,泣付與東流。

    綠绮琴無司馬奏,《白頭吟》向什人投?懷羞,一炬臨終,淚抛紅豆![前腔]遙思仙佩,疑赴碧雲頭。

    恨未生前一握手,神交除往夢中求。

    悲憂,女伴知音,從今無有。

     [尾聲]天上曾聞賦玉樓,豈修文員缺,欲把裙钗湊。

    因此上燕冢空餘土一穈。

     子鑒見了甥女所作之曲,也不覺掉下淚來。

    瑞娘又把前日共猜詩謎之事,對子鑒說了。

    子鑒到館中說與子開知道,大家歎惜。

    子鑒道:“這般不肖子,替他聯什麼姻?害别人家的女兒。

    ”子開道:“也是禹龍門不仔細。

    常言道‘相女配夫’。

    為什草草聯姻,送了侄女性命。

    ”晏述在旁聽了,懊恨自己當初不曾與她聯姻,乃私自賦詩二絕以挽之: 女郎不合解文章,難許鸱 配鳳凰。

     焚硯臨終應自悔,不如頑鈍可相忘。

     其一九天仙女降天關,一夕飛符忽召還。

     惆怅人琴歸共盡,不留遺筆在人間。

    其二晏述題罷,放在案頭。

    卻被子鑒看見,知他有憐借才女之意,正要把瑞娘姻事親自對子開說。

    恰好晏述聞知瑞娘所猜詩謎,深慕其才,便去告禀母親陳氏,務要聯此佳配。

    陳氏是極愛晏述的,聽了這話,即與丈夫商議,遣孫婆做媒。

    子鑒亦令乳母鄭妪到子開家中來撮合。

    子開欣然允諾,擇日行聘。

     是年晏述已十五歲了,到來年十六歲入了泮,十七歲畢姻。

    合卺之後,夫妻極其恩愛。

    過了幾日,晏述正坐在書房中看書,隻見鄭老妪拿着三幅紙,走來說道:“我家小姐說,官人善集《四書》成語為文,又會代人作對。

    今有幾個四書上的謎兒,要官人猜,又有個對兒,也要求官人對。

    ”晏述接那三幅紙來看時,第一幅上寫着一個對道: 孔子為邦酌四代,虞夏殷周; 晏述看了不假思索,就提起筆來寫道: 姬公施事兼三王,禹湯文武。

     對畢,再取第二幅紙來看,卻是六句四書,隐着六個古人。

    晏述一一都猜着了,就于每句四書之下,注明古人的姓名: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來俊臣武王伐纣周興後世子孫必有王者矣太公望太甲颠覆湯之典刑長孫無忌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直不疑朋友之交也第五倫晏述猜畢,說道:“六謎俱妙,至末後第五倫一句,尤為巧合。

    ”說罷,再看第三幅紙,隻見上寫道: 國士無雙内隐《四書》一句晏述看了,卻一時猜想不出,走來走去,在那裡躊躇。

    鄭妪卻先将那兩幅紙去回複瑞娘。

    少頃,又來傳語道:“小姐說前二紙,官人都已中式。

    何難這一句,隻想這句是誰人說的,是說哪一個?便曉得了。

    ”晏述恍然大悟道:“‘國士無雙’是蕭何說韓信的,正合着《四書》上‘何謂信’一句。

    我今番猜着了。

    ”便取筆寫出,付與鄭妪持去。

    自己也随後步入房來,見了瑞娘,深贊其心思之巧。

    瑞娘亦深喜晏述資性之捷,互相歎羨。

    正是: 彼此相宜鳳與凰,女郎亦足比才郎。

     五倫夫婦兼朋友,國士今朝竟有雙。

     自此晏述所作之文,常把來與瑞娘評閱,俱切中竅要。

    晏述愈加歎服,把妻子當做師友一般相待。

    至十八歲秋間去應了鄉試,回到家中寫出三場文字,送與子鑒看。

    子鑒稱賞,以為必中。

    再把與瑞娘看時,瑞娘道:“三場都好,但第三篇大結内有一險句,隻怕不穩。

    ”及至揭曉之時,晏述中在一百二十七名。

     原來晏述這卷子,房師也嫌他第三篇大結内有險句礙眼,故取在末卷。

    不想大主考看到此句,竟不肯中他,欲取筆塗抹。

    忽若有人拿住了筆,耳中如聞神語雲:“此人仁孝傳家,不可不中!”主考驚異,就批中了。

    當下晏述去謝考,房師、座師對他說知其事。

    晏述知是父親積德所緻,十分感歎,又深服瑞娘會看文字。

    正是: 俊眼衡文服内子,慈心積德賴尊君。

     晏述中舉之後,親戚慶賀熱鬧了幾日。

    子開得意之時,未免飲酒過度,發起痰火病來。

    晏述朝夕侍奉湯藥,且喜子開病體漸愈。

    晏述隻是放心不下,意欲不去會試。

    子開再三勸他起身,晏述迫于父命,隻得勉強赴京。

    不想出門後,子開病勢又複沉重起來。

    瑞娘連忙寫書寄與晏述,說“功名事小,奉親事大”,遣人兼程趕去喚他回家。

    哪知所差的家人将及趕上,忽然中途患病,行動不得,及至病好,趕到京師寓所,已是二月十五日了。

    場事已畢,晏述出場,方見妻子手書,便不等揭曉,星夜趕歸。

    到得家中,隻見門前已高貼喜單報過進士了。

    子開病體亦已霍然。

    若非天使家人中途患病,報信羁遲,幾乎錯過了一個進士。

    可見: 人心宜自盡,天道卻無差。

     話分兩頭。

    不說晏子開一家榮慶,且說晏敖當初把兒子奇郎與禹家聯姻時,其妻方氏取出私蓄的好銀六十兩,封作财禮送去。

    後來瓊姬既死,晏敖索得原聘銀兩,方氏仍欲自己收藏,晏敖不肯,方氏立逼着要,晏敖便去依樣傾成幾個銅錠,搠換了真銀。

    方氏哪裡曉得,隻道是好銀,恐奇郎偷去賭落,把來緊藏在箱中。

    不想奇郎倒明知母親所藏之銀是假的,真銀自在父親處,因探知父親把這項銀子藏在書房中地闆下,他便心生一計,捉個空去母親箱中偷出假銀,安放在父親藏銀之處,把真銀偷換出來做了賭本,出門去賭了。

    方氏不見了箱中銀子,明知是兒子偷去,卻因溺愛之故,恐聲張起來倒惹惱了晏敖,隻索忍氣吞聲的罷了。

    又過幾時,晏敖為積欠曆年條銀五十餘兩,縣中出牌催捉,公差索要使費,晏敖哪裡肯出。

    公差便立逼完官,晏敖一時無措,隻得要取這六十兩頭來用。

    那日已是抵暮時候,公差坐着催逼。

    晏敖忙在書房地闆下取出銀子,急急地兌準,把剩下的幾個錠也帶在身邊,以便增添。

    同了公差,奔到縣前投納。

    他隻道這銀子是搠換妻子的,哪知又轉被奇郎搠換去了。

    當初隻為要騙妻子,把這些假錠弄得與真錠一般無二。

     今日匆忙中哪裡看得出,竟把去納官,卻被收吏看出是銅錠,扭上堂去禀官。

    知縣正在堂比較,看了假銀,勃然大怒,喝叫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