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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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插上了鐵插銷。

    不過迷信中的小鬼可以從一個鑰匙孔鑽進高樓大廈,也能鑽進漁夫的茅屋,更能鑽進這兒來——雨爾根正在這兒坐着,想着朗·瑪加利和她的罪過。

    在她被處決的頭天晚上,她臨終的思想充滿了這整個的房間。

    雨爾根心中記起那些魔法——在古代,斯萬魏得爾老爺住在這兒的時候,有人曾經使用過它。

    大家都知道,吊橋上的看門狗,每天早晨總有人發現它被自己的鍊子吊在欄杆的外面。

    雨爾根一想起這些事,心裡就變得冰冷。

    不過這裡有一絲陽光射進他的心:這就是他對于盛開的接骨木樹和芬芳的菩提樹的記憶。

     他在這兒沒有囚禁多久,人們便把他移送到林卻平。

    在這兒,監禁的生活也是同樣艱苦。

     那個時代跟我們的時代不同。

    平民的日子非常艱苦。

    農人的房子和村莊都被貴族們拿去作為自己的新莊園,當時還沒有辦法制止這種行為。

    在這種制度下,貴族的馬車夫和平人成了地方官。

    他們有權可以因一點小事而判一個窮人的罪,使他喪失财産,戴着枷,受鞭打。

    這一類法官現在還能找得到幾位。

    在離京城和開明的、善意的政府較遠的尤蘭,法律仍然是常常被人濫用的。

    雨爾根的案子被拖下去了——這還算是不壞的呢。

     他在監牢裡是非常凄涼的——這在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他沒有犯罪而卻受到損害的痛苦——這就是他的命運!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麼他該是這樣呢?他現在有時間來思索這個問題了。

    為什麼他有這樣的遭遇呢?“這隻有在等待着我的那個‘來生’裡才可以弄清楚。

    ”當他住在那個窮苦漁人的茅屋裡的時候,這個信念就在他的心裡生了根。

    在西班牙的豪華生活和太陽光中,這個信念從來沒有在他父親的心裡照耀過;而現在在寒冷和黑暗中,卻成了他的一絲安慰之光——上帝的慈悲的一個标記,而這是永遠不會仆人的。

     春天的風暴開始了。

    隻要風暴略微平靜一點,西海的呼嘯在内地許多英裡路以外都可以聽到:它像幾百輛載重車子,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奔騰。

    雨爾根在監牢裡聽到這聲音——這對于他說來也算是寂寞生活中的一點變化。

    什麼古老的音樂也比不上這聲音可以直接引其他心裡的共鳴——這個呼嘯的、自由的海。

    你可以在它上面到世界各地去,乘風飛翔;你可以帶着你自己的房子,像蝸牛背着自己的殼一樣,又走到它上面去。

    即使在生疏的國家裡,一個人也永遠是在自己的家鄉。

     他靜聽着這深沉的呼嘯,他心中泛起了許多回憶——“自由!自由!哪怕你沒有鞋穿,哪怕你的衣服破爛,有自由你就是幸福的!”有時這種思想在他的心裡閃過,于是他就握着拳頭,向牆上打去。

     好幾個星期,好幾個月,一整年過去了。

    有一個惡棍——小偷尼爾斯,别名叫“馬販子”——也被抓進來了。

    這時情況才開始好轉;人們可以看出,雨爾根蒙受了多麼大的冤枉。

    那樁謀殺事件是在雨爾根離家後發生的。

    在頭一天的下午,小偷尼爾斯在林卻平灣附近一個農人開的啤酒店裡遇見了莫爾登。

    他們喝了幾杯酒——還不足以使任何人頭腦發昏,但卻足夠使莫爾登的舌頭放肆。

    他開始吹噓起來,說他得到了一幢房子,打算結婚。

    當尼爾斯問他打算到哪裡去弄錢的時候,莫爾登驕傲地拍拍衣袋。

     “錢在它應該在的地方,就在這兒,”他回答說。

     這種吹噓使他喪失了生命。

    他回到家裡來的時候,尼爾斯就在後面跟着他,用一把刀子刺進他的咽喉裡去,然後劫走了他身邊所有的錢。

     這件事情的詳細經過後來總算是水落石出了。

    就我們說來,我們隻須知道雨爾根獲得了自由就夠了。

    不過他在牢獄和寒冷中整整受了一年罪,與所有的人斷絕來往,有什麼可以賠償他這種損失呢?是的,人們告訴他,說他能被宣告無罪已經是很幸運的了,他應該離去。

    市長給了他10個馬克,作為旅費,許多市民給他食物和平酒——世界上總算還有些好人!并非所有的人都是把你“叉住、剝皮、放在鍋裡炒”!不過最幸運的是:斯卡根的一個商人布洛涅——雨爾根一年以來就一直想去幫他工作——這時卻為了一件生意到林卻平來了。

    他聽到了這整個案情。

    這人有一個好心腸,他知道雨爾根吃過了許多苦頭,因此就想幫他一點忙,使他知道,世界上還有好人。

     從監獄裡走向自由,仿佛就是走向天國,走向同情和愛。

    他現在就要體驗到這種心情了。

    生命的酒并不完全是苦的:沒有一個好人會對他的同類倒出這麼多的苦酒,代表“愛”的上帝又怎麼會呢? “把過去的一切埋葬掉和忘記掉吧!”商人布洛涅說:“把過去的一年劃掉吧。

    我們可以把日曆燒掉。

    兩天以後,我們就可以到那親愛的、友善的、平和的斯卡根去。

    人們把它叫做一個脾氣的角落,然而它是一個溫暖的、有火爐的角落:它的窗子開向廣闊的世界。

    ” 這才算得是一次旅行呢!這等于又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從那陰冷的地牢中走向溫暖的太陽光!荒地上長滿了盛開的石楠和無數的花朵,牧羊的孩子坐在墳丘上吹着笛子——他自己用羊腿骨雕成的短笛。

    海市蜃樓,沙漠上的美麗的天空幻象,懸空的花園和搖動的森林都在他面前展露開來;空中奇異的漂流——人們把它叫做“趕着羊群的湖人”——也同樣地出現了。

     他們走過溫德爾(注:這是現在住在德國東部施普雷(Spree)流域的一個屬于斯拉夫系的民族,人口約15萬。

    在第六世紀他們是一個強大的民族,占有德國和北歐廣大的地區。

    )人的土地,越過林姆灣,向斯卡根進發。

    留着長胡子的人(注:指龍哥巴爾第這個民族,在意大利文裡是Longobardi,即“長胡子的人”的意思。

    他們原住在德國和北歐,在第六世紀遷移到意大利。

    現在意大利的隆巴第省(Lombardia)就是他們過去的居留地。

    )——隆巴第人——就是從這兒遷移出去的。

    在那饑荒的歲月裡,國王斯尼奧下命令,要把所有的小孩和老人都殺掉,但是擁有廣大土地的那個貴族婦人甘巴魯克提議讓年輕的人離開這個國家。

    雨爾根是一個知識豐富的人,他知道這全部的故事。

    即使他沒有到過在阿爾卑斯山後面的隆巴第人的國度(注:指意大利。

    ),他起碼也知道他們是個什麼樣子,因為他在童年時曾經到過西班牙的南部。

    他記起了那兒成堆的水果,鮮紅的石榴花,蜂窩似的大城市裡的嗡嗡聲、丁當聲和鐘聲。

    然而那究竟是最好的地方,而雨爾根的家鄉是在丹麥。

     最後他們到達了“溫德爾斯卡加”——這是斯卡根在古挪威和冰島文字中的名稱。

    那時老斯卡根、微斯特埠和奧斯特埠在沙丘和耕地之間,綿延許多英裡路遠,一直到斯卡根灣的燈塔那兒。

    那時房屋和田莊和現在一樣,零零落落地散布在被風吹到一起的沙丘之間。

    這是風和沙子在一起遊戲的沙漠,一塊充滿了刺耳的海鷗、海燕和野天鵝的叫聲的地方。

    在西南30多英裡的地方,就是“高地”或老斯卡根。

    商人布洛涅就住在這兒,雨爾根也将要住在這兒。

    大房子都塗上了柏油,小屋子都有一個翻過來的船作為屋頂;豬圈是由破船的碎脾氣成的。

    這兒沒有籬笆,因為這兒的确也沒有什麼東西可圍。

    不過繩子上吊着長串的、切開的魚。

    它們挂得一層比一層高,在風中吹幹。

    整個海灘上堆滿了腐朽的鲱魚。

    這種魚在這兒是那麼多,網一下到海裡去就可以拖上成堆的魚。

    這種魚是太多了,漁人們得把它們扔回到海裡去,或堆在那兒腐爛。

     商人的妻子和女兒,甚至他的仆人,都興高采烈地來歡迎父親回來。

    大家握着手,閑談着,講許多事情,而那位女兒,她有多麼可愛的面孔和一對多麼美麗的眼睛啊! 房子是寬大和舒适的。

    桌上擺出了許多盤魚——連國王都認為是美味的比目魚。

    這兒還有斯卡根葡萄園産的酒——這也就是說:海所産的酒,因為葡萄從海裡運到岸上來時,早就釀成酒了,并且也裝進酒桶和平裡去了。

     母親和女兒一知道雨爾根是什麼人、他無辜地受過多少苦難,她們就以更和善的态度來接待他;而女兒——美麗的克拉娜——她的一雙眼睛則是最和善的。

    雨爾根在老斯卡根算是找到了一個幸福的家。

    這對于他的心靈是有好處的——他已經受過苦痛的考驗,飲過能使心腸變硬或變軟的愛情的苦酒。

    雨爾根的一顆心不是軟的——它還年輕,還有空閑。

    三星期以後,克拉娜要乘船到挪威的克利斯蒂安桑得去拜訪一位姑母,要在那兒度過冬天。

    大家都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在她離開之前的那個星期天,大家都到教堂去參加聖餐禮。

    教堂是好寬大和壯麗的;它是蘇格蘭人和荷蘭人在許多世紀以前建造的,離開城市不太遠。

    當然它是有些頹敗了,那條通向它的深深地陷在沙裡的路是非常難走的。

    不過人們很願意忍受困難,走到神的屋子裡去,唱聖詩和聽講道。

    沙子沿着教堂的圍牆堆積起來,但是人們還沒有讓教堂的墳墓被它淹沒。

     這是林姆灣以北的一座最大的教堂。

    祭壇上的聖母馬利亞,頭上罩着一道金光,手中抱着年幼的耶稣,看起來真是栩栩如生。

    唱詩班所在的高壇上,刻着神聖的12使徒的像。

    壁上挂着斯卡根過去一些老市長和市府委員們的肖像,以及他們的圖章。

    宣講台也雕着花。

    太陽光耀地照進教堂裡來,照在發亮的銅蠟燭台上和圓屋頂下懸着的那個小船上,雨爾根覺得有一種神聖的、天真的感覺在籠罩着他的全身,跟他小時候站在一個華麗的西班牙教堂裡一樣。

    不過在這兒他體會到他是信徒中的一員。

     講道完畢以後,接着就是領聖餐(注:基督教的一種宗教儀式,教徒們領食少量的餅和酒,表示紀念耶稣。

    )的儀式。

    他和别人一道去領取面包和酒。

    事情很湊巧,他恰恰是跪在克拉娜小姐的身邊。

    不過他的心是深深地想着上帝和這神聖的禮拜;隻有當他站起來的時候,才注意到旁邊是什麼人。

    他看到她臉上滾下了眼淚。

     兩天以後她就動身到挪威去了。

    雨爾根在家裡做些雜活或出去捕魚,而且那時的魚多——比現在要多得多。

    魚在夜裡發出閃光,因此也就洩露出它們行動的方向。

    鲂鮄在咆哮着,墨魚被捉住的時候在發出哀鳴。

    魚并不像人那樣沒有聲音。

    雨爾根比一般人更要沉默,把心事悶在心裡——但是有一天會爆發出來的。

     每個禮拜天,當他坐在教堂裡、望着祭壇上的聖母馬利亞的像的時候,他的視線也在克拉娜跪過的那塊地方停留一會兒。

    于是他就想起了她對他曾經是多麼溫柔。

     秋天帶着冰雹和冰雪到來了。

    水漫到斯卡根的街道上來,因為沙不能把水全部吸收進去。

    人們得在水裡走,甚至于還得坐船。

    風暴不斷地把船隻吹到那些危險的暗礁上撞壞。

    暴風和飛沙襲來,把房子都埋掉了,居民隻有從煙囪裡爬出來。

    但這并不是稀有的事情。

    屋子裡是舒适和愉快的。

    泥炭和破船的木片燒得噼啪地響起來;商人布洛涅高聲地朗讀着一本舊的編年史。

    他讀着丹麥王子漢姆雷特怎樣從英國到來,怎樣在波烏堡登陸作戰。

    他的墳墓就在拉姆,離那個養鳝魚的人所住的地方隻不過幾十英裡路遠。

    數以百計的古代戰士的墳墓,散布在荒地上,像一個寬廣的教堂墓地。

    商人布洛涅就親自到漢姆雷特的墓地去看過。

    大家都談論着關于那遠古的時代、鄰居們、英格蘭和蘇格蘭的事情。

    雨爾根也唱着那支關于《英國的王子》的歌,關于那條華貴的船和它的裝備: 金葉貼滿了船頭和船尾, 船身上寫着上帝的教誨。

     這是船頭畫幅裡的情景: 王子在擁抱着他的戀人。

     雨爾根唱這支歌的時候非常激動,眼睛裡射出亮光,他的眼睛生下來就是烏黑的,因而顯得特别明亮。

     屋子裡有人讀書,有人歌唱,生活也很富裕,甚至家裡的動物也過着這樣的家庭生活。

    鐵架上的白盤子發着亮光;天花闆上挂着香腸、火腿和豐饒的冬天食物。

    這種情況,在尤蘭西部海岸的許多富裕的田莊裡現在還可以看到:豐富的食物、漂亮的房間、機智和聰明的幽默感。

    在我們這個時代,這一切都恢複過來了;像在阿拉伯人的帳篷裡一樣,人們都非常好客。

     自從他兒時參加過那四天的入葬禮的宴會以後,雨爾根再也沒有過過這樣愉快的日子;然而克拉娜卻不在這兒,她隻有在思想和談話中存在。

     四月間有一條船要開到挪威去,雨爾根也得一同去。

    他的心情非常好,精神也愉快,所以布洛涅太太說,看到他一眼也是舒服的。

     “看你一眼也是同樣的高興啦,”那個老商人說。

    “雨爾根使冬天的夜晚變得活潑,也使得你變得活潑!你今年變得年輕了,你顯得健康、美麗。

    不過你早就是微堡的一個最美麗的姑娘呀——這是一個極高的評價,因為我早就知道微堡的姑娘們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兒。

    ” 這話對雨爾根不适當,因此他不表示意見。

    他心中在想着一位斯卡根的姑娘。

    他現在要駕着船去看這位姑娘了。

    船将要在克利斯蒂安桑得港下錨。

    不到半天的時間,一陣順風就要把他吹到那兒去了。

     有一天早晨,商人布洛涅到離老斯卡根很遠、在港汊附近的燈塔那兒去。

    信号火早已滅了;當他爬上燈塔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很高。

    沙灘伸到水裡去有幾十英裡遠。

    在沙灘外邊,這天有許多船隻出現。

    在這些船中他從望遠鏡裡認出了他自己的船“加倫·布洛涅”号。

    是的,它正在開過來。

    雨爾根和克拉娜都在船上。

    就他們看來,斯卡根的教堂塔樓和燈塔就像藍色的水上漂浮着的一隻蒼鹭和一隻天鵝。

    克拉娜坐在甲闆上,看到沙丘遠遠地露出地面:如果風向不變的話,她可能在一點鐘以内就要到家。

    他們是這麼接近家和快樂——但同時又是這麼接近死和死的恐怖。

     船上有一塊闆子松了,水在湧進來。

    他們忙着塞漏洞和抽水,收下帆,同時升起了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