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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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行即可(用不着花電車費,能省錢。

    )在山頂上那座像堡壘一樣的建築物的高大混凝土圍牆之内,一個有關系的蔗工是可以找到工作的。

    盧克和阿恩在那裡修剪糖袋,業餘時間就去遊滬或玩沖浪闆。

     和穆勒夫婦一起留在鄧洛伊的梅吉,在季風來到的時候、整整苦幹了一個雨季。

    從3月到11月是旱季,但在這塊大陸的這個地區卻并不那麼幹燥。

    然而比起雨季來,總算可以看到藍大啦。

    雨季時間,天上總是雨水如傾盆,不是整天都下雨,而是時停時下。

    在暴雨間歇的時候,大地便蒸發着水氣,從甘蔗田上,從土壤上,從密林裡,從高山上,升起一團團連綿迤逦的白色水汽。

     随着時間的流逝,梅吉越來越想家了。

    她現在已經明白,北昆士蘭決不會成為她的家。

    舉一個例子吧,她完全不适應熱帶氣候,這也許是由于她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幹旱地帶度過的。

    她厭惡這種孤寂的生活,這種沒有友的生活,這種冷漠的感情。

    她厭惡這種昆蟲和兩栖動物多如牛毛的生活,每個夜晚都要受碩大的癞蛤蟆、塔蘭圖達毒蜘蛛、蟑螂和耗子的折磨,似乎無論如何都無法把它們趕出門外。

    她對它們恐懼之極。

    它們的個頭兒是那樣的大,是那樣的放肆,又顯得那樣饑餓難耐。

    最讓她讨厭的莫過于"鄧尼",它不僅是當地對廁所的土稱,也是鄧洛伊這地名的昵稱。

    當地的庶民百姓以這種稱呼為一大樂事,總是沒完沒了地把它當作雙關語來用。

    可是,鄧尼的"鄧尼"這種說法實在令人倒胃口,在這種炎熱的氣候中,由于人們得了傷寒和腸炎,那地上的洞簡直就沒法說了。

    鄧尼的"鄧尼"不是在地上挖個洞,就是放一個塗着柏油的臭氣薰天的小鐵桶,當鐵桶滿了的時候,便生出令人惡心的蛆和寄生蟲。

    這種鐵桶一星期運走一次,代之以一隻空桶,可是一星期一次遠遠不夠。

     梅吉心裡對随随便便的當地人能若無其事地接受這種東西,感到十分嫌惡;在北昆士蘭生活的這段時間無法使她安然地接受這種東西。

    然而她憂郁地想到,也許要在這裡過一輩子,或至少要生活到盧克的年齡使他無法再蔗的時候。

    就像她渴望夢想着德羅海達那親,她的自尊心也同樣強烈。

    使她無法向家人承認她的丈夫置她于不顧;她非常難過地告訴自己,一旦承認這一點,就等于承認被判了無期徒刑。

     幾個月過去了,随後一年也完結了,時光荏苒,已經接近第二年底了。

    隻是由于穆勒夫婦那綿綿不斷的厚愛才使得梅吉在黑米爾霍克住了下來,才使得地度菌在這種進退維谷的窘境中克服着。

    她曾寫信向鮑勃打聽家裡的生活情況。

    并且要他必須回電答複。

    但是,可憐的梅吉不能把盧克使她囊中分文無有的情況直截了當地告訴家裡人。

    她把這情況告訴他們的那一天,也就是她将要離開盧克,永遠不再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天。

    不過,她尚未下定決心走這一步棋。

    所有這些東西交織一起,阻止了她離開盧克,那就是:結婚誓約的威脅,也許有朝一日會得到一個孩子的期望,盧克作為丈夫和她命運的主人的地位、還有一些東西是出自她個的天性:那種執拗的、不肯低頭的自尊,缺乏自信,以為這種局面的形成,她的過錯不亞于盧克。

    倘若不是她有過某些過錯的話,也許盧克的行為就大不一樣了。

     在她18個月的離鄉背井的生活中一隻和他見過六次面。

    她常想--她沒有意識到這種事情頗有同性戀之嫌--盧克按理說應該同阿恩結婚才是,因為他無疑是和阿恩住在一起,并且更喜歡他的同夥。

    他們建立了全面的合夥關系,在上千英裡的海岸地區來回遊蕩着,尋找收割甘蔗的活計,似乎生活就是幹活而已。

    在盧克來看望她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任何輕薄的企圖,隻是和路迪、安妮圍坐在一起扯上一、兩個小時的閑話,帶着他的老婆散散步,給她一個表示友好的吻,便又掉頭而去了。

     他們三個人,路迪、安妮和梅吉,把所有的業餘時間都用在了讀書上。

    比起德羅海達的那幾架子書,黑爾爾霍克有一個大得多的藏書室,書的種類要廣博得多,男女之事的内容也多得多。

    梅吉在讀書的時候,學到了許多東西。

     1936年6月的一個星期天,盧克和阿恩一起回來了。

    他們喜氣洋洋的。

    他們說,要真正讓梅吉高興一次,打算帶她去參加一個不拘禮節的聚會。

     澳大利亞總的發展趨勢是使各個種族集團漸趨分散,使之成為純粹的澳大利亞人,但住在北昆士蘭半島的各個不同的民族卻不願順乎這個大趨勢,他們強烈地傾向于保留自己的傳統;這個半島人口的大多數是由這四種人組成的:中國人,意大利人,德國人和蘇格蘭-愛爾蘭人。

    當蘇格蘭人舉行集會的時候,數英裡之内的每一個蘇格蘭人都要趕來參加的。

     讓梅吉大吃一驚的是,盧克和阿恩穿上了褶疊短裙①。

    她摒着呼吸,一邊看,一邊心裡想,這服裝簡直是太漂亮了。

    具有男子氣的男人沒有比穿褶疊短裙更富于男子氣概了。

    當邁開勻稱的大步走起來時,短裙就擺動起來。

    身後的折褶頻頻波動,而前面的緊身褡卻一動不動;前面的毛皮袋護着腰,在齊膝的折邊下,那健壯優美的腿上穿着鑽石格的緊身長襪和帶扣的鞋。

    天氣太熱,無法穿方格花呢披衣和短上衣;他們穿起了白襯衫,前面乍敞到胸膛,袖子挽到肘彎之上。

     ①這是蘇格蘭高地的男子和蘇格蘭兵團的士兵穿的一種服裝,通常是用格子呢做成的。

    --譯注 "說來說去,這是一個什麼集會啊?"等他們打扮停當,她便問道。

     "是蓋爾人的集會,一次盛大的社交聚會。

    " "你們為什麼要穿上褶疊短裙呢?" "除非這樣,不然不讓我們進去的,我們太熟悉布裡斯班和凱恩斯之間的這種聚會了。

    " "是嗎?我以為你們一定是不常去這種聚會的,此外,我也不明白盧克怎麼舍得買一件短裙。

    不是這樣嗎,阿恩?" "一個男人必須得有某些娛樂才成。

    "盧克有點兒招架不住地說道。

     聚會是在一間象谷倉似的棚屋裡舉行的。

    這棚屋已經歪歪斜斜、搖搖欲墜了,它坐落在鄧洛伊河口附近的一片稀爛的紅樹沼澤地上。

    哦,這是什麼樣的一片雜味撲鼻的鄉村啊!梅吉絕望地想道。

    她抽動着鼻子,然而,又飄來了一股說不出來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這裡有糖漿味、黴味、"鄧尼"味,現在又是一股紅樹味。

    所有這睦海濱的腐臭氣全都混成了一種味兒。

     果然不假,每一個到棚屋來的男人都穿着短裙;當他們走進來的時候,梅吉四下看着;她理解到,當雌孔雀目瞪口呆地望着它那生氣勃勃、華麗絢爛的配偶時,自己該是多麼寒碜,女人們相形大為失色,幾乎近于不存在。

    晚會随後的幾項進程隻能使人覺得這種對比更加鮮明。

     在大屋的一端,有一個搖搖晃晃的台子,上面站着兩名穿着圖案複雜、淡藍底色安德森花格呢的風笛手,吹奏着一曲親切的蘇格蘭雙人舞曲,與舞步十分吻合。

    他們那黃裡帶紅的頭發豎了起來,漲紅的臉上,汗如雨下。

     隻有少數幾對舞伴在跳舞,會場的中心似乎是在那些笑語喧聲、傳杯遞盞地酣飲着地道的蘇格蘭威士忌酒的男人那裡。

    梅吉和幾個女人縮在一個角落裡,覺得這樣神魂颠倒地看着,就心滿意足了。

    滴有一個女人穿辦格蘭高地民族的格子呢衣服,因為蘇格蘭婦女确實是不穿這種短裙的,她們隻被花呢披衣。

    天氣太熱,她們無法在肩頭披上這種又厚又大的料子。

    于是,女人們便邋邋遢遢地穿着北昆士蘭州的棉布衣服,在男人在短裙面前,這種衣服顯得皺皺巴巴,無精打彩,隻得退避三舍了。

    這裡有盂西斯部族那耀眼的紅色和白色,麥克利奧德鄰族那個人為之神爽的黑色和黃色,斯坎尼部族那種像玻璃格窗似的藍色和紅色織物,有奧基爾盛部族那生動活潑的複雜圖案,有麥克弗森部族那可愛的紅色、灰色和黑色。

    盧克穿的是一套麥克尼爾部族的服裝,阿恩穿是的蘇格蘭地居民的那種詹姆士一世時期的格子花呢服裝。

    真是美不勝收! 盧克和阿恩對此顯然非常熟悉,而且甚得其樂。

    那麼,他們經常是不帶着她到這兒來了?是什麼使他們想到今晚帶她來呢?她歎了一口氣,靠在牆上。

    其他的女人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尤其注意她手指上套着的結婚戒指。

    盧克和陣思成了女人們贊賞的對象,而她成了女人們嫉妒的對象。

    倘若我告訴她們,"那黑黑的高個子是我的丈夫,在過去的八個月中隻看望了我兩次,看我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到要同床睡覺,不知道她們會說些什麼?人們望着他們倆,這一對服飾花哨的蘇格蘭高地的花花公子!他們倆口音中沒有線毫蘇格蘭方言,隻是裝腔作勢,因為他們知道他穿上短裙之後顯得十分動人,而且他們樂意成為人所注目的中心。

    你們這一對衣冠鮮明的騙子!你們太熱衷于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太需要來自其他任何人的愛了。

     半夜時分,女人們默默地沿牆站着,風笛手們嘹呖地吹起了"開伯·費德"舞曲,狂熱的跳舞開始了。

    在梅吉後來的生活中,不管什麼時候聽到風笛聲,都會使她回想起這間棚屋。

    甚至連那轉動的短裙也能使人長相思。

    這聲音和情景,充滿朝氣的生活和活力,象在夢中似地攪成了一團,也就是說這是一種如此沁人心脾的、如此令人神迷心醉的記憶,這記憶将永遠不會消失。

     那些穿着麥克多納德部族的斯利特短裙的男人在地闆上跳起了對劍舞。

    他們把胳臂高舉過頭,雙手象芭蕾舞演員那樣輕拂着,顯得十分危險。

    就好象那劍最終會刺進他們的胸膛似的,他們在刀光劍影之間往來穿梭。

     一聲又高又尖的喊聲壓過發輕盈顫抖的風笛聲,兩把長劍架了起來,屋裡所有的男人都旋轉着跳起舞來,胳臂忽而挽起,忽而松開,短裙張開了。

    他們跳着蘇格蘭雙人舞,斯特拉斯貝舞①,福令舞②大夥全部在跳着,腳踏在木闆地上的聲音在椽間回響着,鞋上的扣帶閃着光,每次變換隊形時,總有人一仰腦袋,發出那種尖叫。

    這種大叫大嚷,引得其他人了亮開興高采烈的嗓門叫喊起來。

    與此同時,女人們則觀看着,忘記了一切。

     ①一種蘇格蘭舞蹈。

    --譯注  ②蘇格蘭高地流行的一種奔放的舞蹈。

    --譯注 拉近淩晨4點鐘的時候,聚會散夥了。

    棚外并不是一派嚴寒的布萊爾·阿多爾①或斯凱島②,而是熱帶之夜的濃烈的空氣,星光閃爍的空臨的穹窿中挂着一輪昏黃的大月亮,空氣裡彌漫着瘴氣和紅樹的惡臭。

    然而,當阿恩駕着那輛氣喘如牛的老福特汽車離開時,梅吉最後聽到是逐漸遠去的悲哀的歌曲《森林裡的鮮花》。

    人們用這支歌送狂歡者們回家、家?家在哪裡啊? ①蘇格蘭地名。

    --譯注  ②蘇格蘭地名。

    --譯注 "喂,你喜歡這個聚會嗎?"盧克問道。

     "要是我也跳舞的話,就更喜歡了。

    "她答道。

     "什麼,在這種聚會上?算了吧。

    梅格!隻有男人們才被認為能跳舞,所以,要是讓你們跳舞的話,那麼我們對你們女人就太好了。

    " "在我看來,似乎隻有男人可能做許多事情,尤其是好事或享樂的事。

    " "哦,原諒我!"盧克硬邦邦地說道。

    "我所想的。

    是你也許願稍微改換一下生活,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帶你來的緣故,你要知道,我不是非帶你來不可的!要是你不快活的話,我不會再帶你來了。

    " "不管怎麼說,也許你沒有任何這樣做的打算,"梅吉說。

    "把我帶進你的生活并不是一件好事。

    剛才那幾個小時中,我明白了許多東西。

    但是,我認為人并不打算把這些東西教給我。

    盧克,要想唬弄我更難了。

    事實上,我對你,對我所過的日子,對一切,已經厭倦了!" "噓--"他感到震驚地噓着。

    "我們不能索居獨處!" "那就開始索居獨處!"她怒氣沖沖地頂道。

    "我什麼時候能有機會單獨和你多呆一會兒呢?" 阿恩在黑米爾霍克山腳下停下了汽車,同情地對盧克咧嘴一笑。

    "去吧,老弟。

    "他說。

    "和她一塊兒上去,我在這兒等你。

    别急。

    " "我就是這個意思,盧克!"他們一走到阿恩聽不到的地方,梅吉便說道。

    "逼人太甚,兔子也會蹬兩腳的,你聽見了嗎?我知道,我答應過要服從你,可你也答應過愛我,保護我,所以咱們倆都是說謊者!我想回家,回德羅海達去!" 他想到了她那一年2000鎊的進項,以及這筆錢将不會挂在他的名下了。

     "哦,梅格!"他無計可施地說道。

    "喂,心上人兒,我保證,不會永遠這樣的!今年夏天我帶你一塊兒到悉尼去,奧尼爾說一句頂一句!阿恩姑媽的房子裡有一個套間空閑着,咱們可以在那裡住三個月,愉快地度一段時光!忍耐,忍耐,讓我在甘蔗地再幹上年把,然後咱們就買下自己的産業,安家立業,嗯?" 日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看上去顯得很誠懇,心煩意亂,焦急如焚,追悔莫及。

    和拉爾夫·德爾裡克薩特十分相象。

     梅吉緩和了下來,因為她仍然想得到他的孩子。

    "好吧,"她說。

    "再等一年。

    可是,我可記着你帶我去悉尼的諾言呢,盧克,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