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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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你。

     她的簽名不是往常那種龍飛鳳舞的字迹,更像是她在寄宿學校的監督修女的銳利目光下寫在信下方的恭而敬之的字母"朱絲婷"。

    随後,她抓起了信紙,放進了一個航空信封,寫上了地址。

    在到劇院去演最後一場《麥克白》的路上,她把這封信寄了出去。

     她義地反顧地執行着自己離開英國的計劃。

    克萊德心煩意亂,沖她發了一陣讓她發抖的雷霆之怒。

    随後,一夜之間他完全改變了态度,氣沖沖的,但通情達理地讓步了。

    處理那套小公寓的租借權毫無困難,這類房子的需求量很大。

    事實上,消息一透露出去,每五分鐘就有人來電話,直到她把話筒從支架上拿掉。

    從很久以前她頭一次到倫敦時就和她"厮熟"的凱利太太帶着悲哀之色在亂七八糟的燭花和闆條箱之間吃力地幹着,為她的命運淌着淚水,偷偷摸摸地把話筒放回了支架上,希望某個能有力量勸說朱絲婷回心轉意的人會打電話來。

     在一片混亂之中,某個有這種力量的人打電話來了,隻不過不是勸說她改變主意的;雷恩甚至還不知道她要走呢。

    他僅僅是來請她在他将于萊恩公園他的房子裡舉行的一次宴會上當女主人。

     "你說什麼,萊恩公園的房子?"朱絲婷驚訝萬分地尖聲說道。

     "唔,随着英國在歐洲共同市場作用的日益增加,我得在英國度過很多時間,在當地有某種歇腳處①已經成為更加現實的事情了,所以,我就在萊恩公園租了一幢房子。

    "他解釋道。

     ①原文是法文Pied-a-terse.--譯注 "天哪,雷恩,你這個叫人吃驚、守口如瓶的家夥!你租下它有多久了?" "大約一個月。

    " "而你什麼都不講,卻要我去參加那天晚上那個愚蠢的字謎?滾你吧!"她憤怒之極,以至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了。

     "我是要告訴你的。

    可是,你連腦子都沒往這邊轉,以為我一直是飛來飛去,所以我忍不住想再多裝一段時間。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笑意。

     "我真能宰了你!"她咬牙切齒地說着,眨着眼睛擠掉淚水。

     "别,好姑娘,求求你!不要哭!來作我的女主人吧,那時你就能心滿意足地參觀那幢房子了。

    " "當然,還得有500萬客人一起伴随着!怎麼啦,雷恩,和我單獨在一起,你是不相信自己呢,還是不相信我?" "你不是客人,"他回答着她那長篇指責的前一部分。

    "你将是我的女主人,這是大不一樣的。

    你願意嗎?" 她用手背擦去了淚水,氣沖沖地說:"願意。

    " 結果,事情比她所希望的更叫人愉快。

    雷恩的房子實在漂亮,而他自己情緒很好,朱絲婷不禁受了他的情緒的影響。

    她是穿着打扮合乎體統地到達的,盡管從他的口味看來長袍有點過于豔麗了;便是,在他頭一眼看到她那身令人驚訝的粉紅色緞子,不由自主地做了一個鬼臉之後,便讓她挽住了自己的胳臂,在客人來到之前領她在這幢房子裡轉了一圈。

    随後,整個晚上他的舉止都是無可挑剔的;他帶着一種随便而又親密的态度在其他客人而前款待她,這位她感到自己是個有用的、必不可少的人。

    他的客人都是政界中十分重要的人物,她的頭腦不願意想到那些他們不得不做出的決定。

    他們是如此平平常常的人。

    這使事情顯得有些遜色。

     "哪怕他們中間有一個人表現的出類撥萃之輩的特點,我也不會這樣介意。

    "他們走了這後她對他說道,很高興能有機會單獨和他在一起,并且對他這麼快就要送她回家而感到不解。

    "你知道,就像拿破侖或丘吉爾那樣。

    有許多事情使人确信,如果一個人是個政治家,就能掌握命運。

    你認為人是個能掌握命運的人嗎?" 他退縮了。

    "朱絲婷,當你挖苦一個德國人的時候,你應該選擇一個更好的問題。

    不,我不能掌握,對政治家來說,自認為命運不佳是不利的。

    我很少産生這種想法。

    盡管我對此表示懷疑,但是,有許許多多這樣的人給他們自己和他們的國家找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

     她沒有就這個觀點進行争論的願望,讓談話按照某種方式進何下去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可以不太顯服地改變話題了。

    "那些太太們真是一群五花八門的人,是嗎?"她直率地問道。

    "她們中間大部分人還不如我中看呢,盡管你不贊賞這身熱烈的粉紅色衣服。

    惠特曼太太還不太糟糕,胡賈太太簡直讓她那身精選羊毛的糊牆紙壓沒了,但是古姆芙茲勒太太叫人厭惡。

    她的丈夫怎麼樣才能設法容忍她呢?哦,男人在選擇妻子上真是傻瓜!" "朱絲婷!你什麼時候學會記住名字的?這樣一來,你把我對你的看法全扭過來了,你可以成為一個優秀政治家的妻子的。

    我聽說,當你想不起人們誰是誰的時候,你就嗯嗯啊啊的。

    許多娶了讓人兢兢業業的妻子的人是非常成功的,同樣有許多娶了無可挑剔的妻子的人卻毫無成就。

    在長期的生活中這是無足輕重的,因為接受考驗的是國人的能力。

    純粹由于政治原因而結婚的男人是寥若晨星的。

    " 往日那種使她不敢無禮的能力依然是驚人的;她向他模仿了一個額首禮,藏起了她的臉,随後坐在了爐邊小地毯上。

     "哦,快站起來,朱絲婷!" 她卻挑戰地把腳縮到了身子下面,靠在了壁爐一邊的牆上,摩挲着娜塔莎。

    她是到這裡之後才發現,維圖裡奧紅衣主教死後雷恩經已把他的貓拿來了;他似乎很喜歡它。

    雖然它已經老了,而且脾氣古怪。

     "我告訴你我要永遠回德羅海達老家去了嗎?"她突然問道。

     他從煙盒裡取了一支煙;那雙大手既沒有猶豫,也沒有發抖,反而運用靈活。

    "你很清楚你沒有告訴我。

    "他說道。

     "那我現在就告訴你了。

    " "你什麼時候做出這個決定的?" "五天以前,我希望這個周末我能離開,這一天來得真夠慢的。

    " "我知道了。

    " "你要說的就是這個嗎?" "除了希望你不管做什麼,隻要能幸福就好之外,我還能說什麼呢?"他帶着一種叫她畏縮的鎮定說道。

     "哦,謝謝你!"她輕快地說道。

    "我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了,你不高興嗎?" "你并沒有惹我生氣,朱絲婷。

    "他答道。

     她放下了娜塔莎,拿起了火鉗,開始有些粗魯地戳着碎裂的木柴,那些木柴已經被燒成空殼了;在短暫的火星飛舞中,它們坍了進去,火的熱力突然減弱了。

    "它一定是我們毀滅的惡魔是把這些中空的柴戳滅的動力。

    它隻是加速了結局的到來。

    但這是多麼美好的結局啊,對嗎。

    雷恩?" 顯然,雷恩對戳火時發生了什麼情況沒有興趣,因為他隻是問道:"到這個周末,是嗎?你不會浪費許多時間的。

    " "耽擱有什麼意義呢?" "你的事業怎麼辦?" "我厭惡我的事業了。

    不管怎麼樣,演完麥克白夫人之後還有什麼可做的呢?" "哦,成熟些吧,朱絲婷!你說出這種幼稚的廢話來,我會向你揮拳頭的!為什麼你不直截了當地說,對劇院還能否對你提出任何挑戰你是沒把握的,而且你想家呢?" "很對,很對,很對!你想怎麼說就随你怎麼說吧!我還照常是粗率無禮的我。

    對我的冒犯很抱歉!"她跳了起來。

    "該死,我的鞋到哪兒去了?我的上衣哪去了?" 警衛兵拿着兩件衣服出現了,開車把她送了回去。

    雷恩對不能陪她道了歉,說他還有事要做。

    但是,當她離開的時候,他在重新升起的火旁坐了下來,娜塔莎放在他的膝頭上,根本沒顯出忙的樣子。

     "哦,"梅吉對她母親說道,"我希望咱們做的這件事是正确的。

    " 菲凝視着她,點了點頭。

    "啊,是的,肯定是對的。

    朱絲婷的麻煩是,她沒有做出這種決定的能力,所以我們就别無辦法了。

    我們必須為她做出這個決定。

    " "我不敢肯定我是不是總愛耍弄上帝。

    我認為我知道她實際上想怎麼做,即使我面對面地指責她,她也不會承認的。

    " "克利裡家的自傲,"菲淡淡地一笑,說道。

    "大部分愛行其是的人身上都有這種自傲。

    " "算了吧,不完全是克利裡家的自傲!我總是想,其中還有一點兒阿姆斯特郎家的東西。

    " 可是菲卻搖了搖頭。

    "沒有。

    不管我所做的事是為了什麼,但很少帶着自傲憫。

    梅吉,這是老年時期的目的,在我們死前給我們一個呼吸的空間,達個空間裡去反省我們所做過的事。

    " "首先,變得老态龍鐘并不會使我們變得無能為力,"梅吉冷淡地說。

    "你沒任何危險。

    我想,我也是的。

    " "也許,老态龍鐘對那些不能面對往事的人是一種寬恕。

    不管怎麼樣,你還沒有老到能說你已經躲過了老态龍鐘的地步。

    再過20年吧。

    " "再過20年!"梅吉愕地重複道。

    "哦,聽起來是這麼久!" "哦,你可以使這20年的孤獨減輕一些的,是嗎?"菲問道,起勁地打着毛衣。

     "是的,我可以辦到。

    可是不值得如此,媽,對嗎?"她用一支舊毛衣針的頭敲了敲朱絲婷的信,在她的聲音中有一絲疑慮。

    "我已經猶豫得夠久了。

    自從雷納到這裡來的時候起,我就坐在這裡,希望我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希望做決定的責任不要少在我的身上。

    然而他是對的。

    最終還是要由我來做。

    " "嗯,你也許得承認我也出了一點兒力,"菲傷心地抗議道。

    "這就是,你曾經一度放棄了你的自尊心,把一切都告訴了我。

    " "是的,你幫了我。

    "梅吉溫和地說道。

     那隻陳舊地座鐘嘀嘀哒哒地響着;兩雙手不停地在她們那玳瑁杆的衣針上迅速地動着。

     "媽,告訴我一些事情吧,"梅吉突然說道。

    "為什麼在戴恩的事情上你被弄懵了,而在爹、弗蘭克或斯圖的事上卻不是這樣?" "弄懵?"菲的手停了一下,把織針放了下來:她依然可以像她視力正常時那樣織得那麼好。

    "你的意思怎麼講,弄懵?" "就好像它使你悲痛欲絕似的。

    " "梅吉,他們都使我悲痛欲絕。

    可是,早先那三個人去世的時候我要年輕一些,所以,我有能力把感情隐藏得好一些。

    還有一個理由,就像你現在那樣。

    可是,爹爹和斯圖死的時候我的感情拉爾夫是知道的。

    你還太小,沒看出來。

    "她笑了笑。

    "你知道,我很喜歡拉爾夫。

    他是個……有些特殊的人。

    和戴恩像極了。

    " "是的,他是這樣的。

    我從來不知道你也看到了這一點,媽--我指的是他們的性格。

    有意思。

    你對我來說是個雲籠霧罩的人。

    你的許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 "我希望這樣!"菲高聲大笑地說道。

    她的手停住不動了。

    "還是談最初那個話題吧--梅吉,要是你現在能這樣對待朱絲婷的話,我要說,你會從你的麻煩中得到比我從我的麻煩中更多的教益。

    在拉爾夫要求照顧你的時候,我是不情願這樣做的。

    我隻關心我的記憶……除了我的記憶之外,什麼都不關心。

    然而你也沒有選擇,你所得到的就是記憶。

    " "唔,一旦痛苦消失,它們就是一種慰藉。

    你不這麼想嗎?我得到了戴恩整整26年,我已經學會了告訴我自己,他去世了反而好,不然他就得體驗某種也許是他難以抵擋的可怕的折磨,也許就像弗蘭克,隻是痛苦不同罷了。

    世上還有比死更糟糕的事,咱們倆都懂得這個。

    " "你一點兒也不痛苦了嗎?"菲問道。

     "哦,起初是這樣的,但是為了他們,我告誡自己不要痛苦。

    " 菲又重新織了起來。

    "所以,當我們去世的時候,就什麼人都沒有了,"她柔和地說道。

    "德羅海達将不複存在。

    哦,人們将在曆史書上提到一筆,而某個認真的小夥子将到基裡去見他所能找到的尚能記憶的人,為他将要寫的有關德羅海達這個新南威爾士州最後一個巨大的牧場的書提供材料。

    但是,他的讀者沒有一個人能知道它實際上是什麼樣子,因為他們不可能知道。

    他們隻能了解它的一部分。

    " "是的,"梅吉手中的毛線活兒連停都沒停,說道,"他們隻能了解它的一部分。

    " 用一封信向雷恩道别,用痛苦和震驚去折磨他。

    這是很容易的:事實上,用一種無情的方法是叫人心碎是痛快的,因為她反擊了--我痛苦之極,所以你也應該悲傷欲絕。

    但是,這次用絕交信已經動搖雷恩了。

    必須在他們所喜歡的飯館裡吃一頓飯才行。

    他沒有建議在萊恩公園中他的房子中吃飯,這很令人掃興,但并沒有使她感到意外。

    無疑,甚至連他最後一聲再見他都打算在他那個警衛兵的寬厚的目光下進行。

    當然,她不會得到任何機會的。

     她的一生中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外表要讓他高興;那個通常促使她穿上橙黃色鑲邊衣服的小魔鬼似乎可恨地隐退了。

    由于雷恩喜歡樸素的衣服,她穿上了一件長及地面的綢子針織衣服,暗紅色領口直抵脖子,兩袖又長又緊。

    她又加了一個大平領,上面裝飾着石榴石和珍珠,曲曲彎彎,閃着金光,手腕上戴着和衣服相配的手镯。

    多麼令人厭惡的頭發。

    她的頭發從來就沒有約束的叫他滿意過。

    為了掩飾她精神的悒郁,她的化妝品用得比往常要多。

    好啦。

    要是他不靠得太近看的話,她這樣就行了。

     他似乎并沒有仔細看;至少他沒有說到她精神疲乏或可能有病,甚至連行李都沒提到。

    這一點兒也不像他。

    過了一會兒,她開始體驗到世界末日即到來的感覺。

    他和他平時的那樣子大不一樣。

     他不能幫助她把這頓飯吃好,使它成為那種可以在旅行中緬懷往事的時候感到愉快、有趣的事情。

    隻要她使自己相信他隻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