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二)

關燈
中繼線,要國際電話。

    哈羅?我要接加急電話,澳大利亞,基蘭博,1--2--1--2。

    請務必快一些。

    " 電話是梅吉親自接的。

    天色已晚,菲已經上了床。

    這些天她總是不想早上床,甯願坐在那裡帝聽蟋蟀鳴、青蛙叫,抱着一本書打盹兒,回憶着。

     "哈羅?" "奧尼爾太太,倫敦的長途電話。

    "基裡的黑茲爾說道。

     "哈羅,朱絲婷。

    "梅吉說道,并沒有感到不安,朱絲婷打電話問回家裡的情況,真是稀罕。

     "媽,是你嗎,媽?" "是啊,是媽媽在這兒講話。

    "梅吉溫和地說道,她意識到了朱絲婷的憂傷。

     "哦,媽!哦,媽!"聲音聽起來像是喘息,又像是抽泣。

    "媽,戴恩死了。

    戴恩死了!" 一道深淵在她的腳下裂開。

    下沉,下沉;它在往下沉,無邊無底。

    梅吉滑進了這個深淵,感到它的邊緣在她的頭頂上合攏,并且明白,隻要她活地世上,就永遠不會再出來了。

    諸神能怎麼樣呢?當她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絲毫不知道答案是什麼。

    她怎麼能這樣問?她怎麼能不知道答案呢?諸神不喜歡人們觸犯他們。

    由于這欠在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她沒有去看他,沒有和他共享這一時刻,她認為她終于付出了代價。

    戴恩現在解脫了,從報複中,也從她那裡解脫了。

    由于沒有看到那張比誰都親密的臉龐,她受到了報複。

    梅吉站在那裡,明白這已經太遲了。

     "朱絲婷,我最親愛的,鎮靜,"梅吉堅定地說道,聲音一點兒也沒有發顫。

    "你鎮靜下來,告訴我,你有把握嗎?" "是澳大利亞辦事處給我打的電話--他們以為我是他的近親,有個可怕的男人,他隻想知道我希望怎樣處置那具屍體。

    '那具屍體',他一直就是這樣稱呼戴恩的。

    好像他再也不能想出别的稱乎,好像那随便是什麼人似的。

    "梅吉聽見她在抽噎。

    "上帝啊!我想那可憐的人厭惡他所做的事情。

    哦,媽,戴恩死了!" "怎麼死的,朱絲婷?在哪裡?在羅馬嗎?為什麼拉爾夫沒給我打電話?" "不,不是在羅馬。

    關于這件事,紅衣主教也許什麼都不知道呢。

    是在克裡特島。

    那個男人說,他是在海上救人的時候被淹死的。

    他是在度假。

    媽,他曾經要求我和他一起去,可我沒去,我想演苔絲德蒙娜,我想和雷恩在一起。

    要是我和戴恩在一起就好了!要是我去了,也許不會發生這件事的。

    哦,上帝,我怎麼辦啊?" "别這樣,朱絲婷,"梅吉嚴厲地說道。

    "不要那樣想,你聽見我的話了嗎?戴恩會厭惡這樣的,你知道,他會厭惡的。

    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安然無恙,我不能失去你們兩個人。

    現在我剩下的就是你了。

    哦,朱絲婷,朱絲婷,山高水遠!世界很大,太大了。

    回德羅海達老家來吧!我不願意想到你孑然一身。

    " "不,我必須工作。

    對我來說,工作是唯一的補償。

    要是我不工作,我會發瘋的。

    我不想要家裡人,不想要舒适的生活。

    哦,媽!"她開始劇烈地泣起來。

    "我們失去了他怎麼生活下去呀!" 确實,怎麼生活下去呢?就是那種生活嗎?你從上帝那兒來,又返回上帝身邊。

    出于塵土而歸于塵土。

    生活是讓我們這些失敗的人過的。

    貪婪的上帝,把優秀的人聚集在身邊,把世界留給了我們這些剩下的人,我們這樣堕落的人。

     "我們将會活多久,不是我們任何人能說得來的,"梅吉說道。

    "朱絲婷,非常感謝你親自打電話告訴我。

    " "媽,想到由一個陌生人來透露這個消息,我無法忍受。

    不能像那樣,讓消息來自一個陌生人。

    你打算怎麼辦?你能做些什麼?" 她全部的希望就是試圖跨過這千山萬水把她的溫暖和慰藉注人到她那在倫敦的、精神上已經垮下來的女兒心中。

    她的兒子已經死了,她的女兒依然活着。

    她一定要做得圓滿,如果這是可能的話。

    朱絲婷一生中似乎隻愛過戴恩,沒有愛過其他人,甚至她自己。

     "親愛的朱絲婷,别哭了。

    控制自己,不要悲傷。

    他不會希望這樣的,對嗎?回家來,把一切都忘掉吧。

    我們也會把戴恩帶回德羅海這家中的。

    在法律上他又屬于我的了,他不屬于教會,他們無法阻止我。

    我要馬上給澳大利亞辦事處打電話,如果接得通的話,也給在雅典的大使館打電話。

    他必須回家。

    我不願意想到他躺在遠離德羅海達的某個地方。

    他屬于這個地方,他必須回家。

    和他一起回來,朱絲婷。

    " 但是,朱絲婷軟癱在那裡,搖了搖頭,好像她母親能看到似的。

    回家?她決不能再回家。

    要是她和戴恩一起去的話,他是不會死的。

    回家,在她一生剩下的日子裡每天看着她母親的臉?不,連想想都受不了。

     "不,媽。

    "她說道,淚水撲簸籁地落在了身上,就像熔化的金屬一樣滾燙。

    到底是誰曾說過大部分人是不會采取哭泣的行動的?他們根本就不懂得哭泣。

    "我将留在這裡工作。

    我會和戴恩一起回家的,但随後我将回來。

    我不能生活在德羅海達。

    " 有三天的時間,他們在漫無目的空虛中等候着,朱絲婷在倫敦,梅吉家裡人在德羅海達,他們把官方的沉默曲解為一種微弱的希望。

    哦,肯定,經過這麼長時間之後,此事将會被證明是一個錯誤,肯定,倘若此事是真的,到現在他們總該獲悉了!戴恩會滿面笑容地從朱絲婷的前面走進來,并且說,這完全是一個愚蠢的錯誤。

    希臘正在發生叛亂,所有愚不可及的錯誤都會弄出來的。

    他會走進這道門,蔑然地嘲笑着關于他死去的說法。

    他身材高大,身強力壯,活生生地站在那裡,而且他會大笑的,希望在增長,并且随着他們等待的每一分鐘在增長着。

    這是令人莫測的、可怕的希望。

    他沒有死,沒有!沒有被淹死,戴恩不會死的,他是個優秀的遊泳者,足以在任何一種海水中遊泳,并且活下來的。

    因此,他們等待着,不肯承認在希望中會有錯誤存在。

    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消息終于被證實了,羅馬也已經獲悉了這個消息。

     在第四天的早晨,朱絲婷得到了消息。

    她就像一個老年婦女似的又一次拿起了話筒,要求接澳大利亞。

     "是媽媽嗎?" "朱絲婷?" "哦,媽,他們已經把他埋葬了,我們不能把他帶回家了!我們怎麼辦?他們所能說的隻是,克裡特島是個大地方,不知道那個村莊的名字,在電傳到達那裡的時候,他已經被悄悄弄到了某個地方,被處理了。

    他正躺在某個地方的一個沒有标志的墓地裡!我弄不到去希臘的簽證,沒有人想幫忙,那裡亂成了一鍋粥。

    媽,我們怎麼辦呢?" "到羅馬接我,朱絲婷。

    "梅吉說道。

     除了安妮·穆勒之外,所有的人都在電話機旁,依然沒有從打擊中緩過勁來。

    在這三天中,男人們似乎平添了20歲,皺縮得像鳥一樣的菲臉色煞白,愛發牢騷,在房間裡四處走着,一邊又一遍地說:"為什麼這事不落在我的頭上?為什麼他們把他帶走了?我是這樣老,這樣老!我不會在乎去的,為什麼是他呢?為什麼不是我呢?我是這樣老了!"安妮身體已經垮了,史密斯太太、明妮和凱特走着,悄悄地抹着眼淚。

     當梅吉把電話放下的時候,她默默地望着他們。

    這裡是德羅海達,所有這一切都被留下來了。

    一小群年老的男人和年老的女人,不生不育,心灰意懶。

     "戴恩已經丢失了,"她說道。

    "誰也找不到他;他被葬在了克裡特島的某個地方。

    隔的這樣遠!他怎麼能安息在離德羅海達這麼遠的地方?我要到羅馬去,找拉爾夫·德·布裡克薩特。

    如果說有什麼人能幫助我們的話,那就是他。

    " 德·布裡克薩特紅衣主教的秘書走進了他的房間。

     "閣下,我很抱歉打擾您,不過有位太太想要見您,我解釋說,這裡正有一個會議,您很忙什麼人都不能見,可是她說,她要坐在前廳裡,直到你有時間見她。

    " "她有什麼苦惱嗎,神父?" "十分苦惱,閣下,這是很容易看出來的。

    她說,要我告訴您,她的名字叫梅吉·奧尼爾。

    "他說這名字時發音帶着明顯的外國味兒,所以說得像梅伊·翁尼爾。

     拉爾夫神父站了起來,臉上的血色盡褪。

    變得象他的皓首一樣蒼白。

     "閣下!你病了?" "沒有,神父。

    我非常好,謝謝你,取消我的約會,直到我另行通知你,立刻到奧尼爾太太帶到我這兒來。

    除非是教皇本人之外,不要打擾我們。

    " 那教士彎了彎腰,離開了。

    奧尼爾。

    當然!那是小戴恩的姓氏,他本來應當想起來的。

    在紅衣主教的宅邸裡是省略這個姓氏的,大家隻說戴恩。

    啊,他出了一個嚴重的差錯,讓她在等候。

    如果戴恩是閣下至親至愛的外甥,那奧尼爾太太就是他至前至愛的妹妹了。

     當梅吉走進房間時,拉爾夫紅衣主教簡直不認得她了。

    自從他最後一次見到她,迄今已有30年了;她已經53歲,他已經71歲了。

    現在,他們兩人都上了年紀。

    她的面孔還是那樣子。

    她變化不很大,她的氣質已經變得和他在想象中賦予的氣質完全不一樣。

    一種犀利尖銳的神态代替了那種令人惬意的可愛勁兒,幾分剛毅代替了溫柔;與其說她像一個精力充沛、上了年紀、固執的殉難者,毋甯說是像一個放棄了夢想的、順從的神殿裡的聖徒。

     她的美麗還是象以往那樣引人注目,她的眼睛還是那種清澈的銀灰色,但是卻變得嚴峻了;那一度鮮豔的頭發已經褪成一種單調的米色,像戴恩的頭發失去了生氣那樣。

    她非常惶亂,沒有長久地望着他,以滿足他那充滿了急切和摯愛之情的好奇心。

     他無法神态自若地迎接這個梅吉,拘謹地指了指一把椅子。

    "請坐。

    " "謝謝你。

    "她說道,也是那樣不自然。

     隻有當她坐了下來,他能俯看到她整個人的時候,他才看到了她的腳和腳脖子腫成了什麼樣子。

     "梅吉!你是從澳大利亞一路飛來的,中途連歇都沒歇嗎?怎麼回事?" "是的,我是直接飛來的,"她說道。

    "過去的29個小時裡,我就一直坐在從基裡到羅馬的飛機裡,除了從舷窗望着雲彩,思索這外,什麼也沒有做。

    "她的聲音又刺耳又冷漠。

     "怎麼回事?"他耐心地重複了一遍,又焦急又恐懼。

     她的目光從腳上擡了起來,堅定地望着他。

     在她的眼睛裡有某種可怕的神态;某種如此陰郁、令人寒心的東西,以至他脖子後面的皮膚上直起雞皮疙瘩,他下意識地擡起手摩挲着。

     "戴恩死了。

    "梅吉說道。

     當他往椅中一沉的時候,他的手滑了下來,就象布娃的手一樣蓦地落在了腿上。

    "死了?"他慢吞吞地說道。

    "戴恩死了?" "是的,他是六天前在克裡特淹死的,為了從海裡搭救幾個女人。

    " 他身子向前一俯,兩手蓋在了臉上。

    "死了?"她聽見他含混地說道。

    "戴恩死了?我俊美的小夥子!他不能死!戴恩--他是個完美無暇的教士--我完全沒有能做到這一點。

    他具備我所沒有的東西。

    "他的聲音啞了。

    "他一直具備這種東西--這就是我們大家能辨認出的東西--所有我們這些不是完美無缺的教士的人。

    死了?哦,親愛的上帝!" "用不着為你親愛的上帝操心,拉爾夫,"坐在他對面的那個陌生人說道。

    "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是來請求你幫助的--不是來目睹你的悲傷的。

    我要告訴你這一點,我在空中一路上已經度過了這段時間,在那段時間中我隻是呆呆地從窗口望着雲朵,想着戴恩已經死了。

    在這之後,你的悲傷沒有力量使我動心。

    " 然而,當他的臉從他的手中擡起來時,她那麻木而冰冷的心卻怦然一動,抽搐着,跳了起來。

    那是戴恩的臉龐,帶着一種戴恩還活在世上時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憂患的神态。

    哦,感謝上帝!感謝上帝,他已經死了,現在他決不會在經曆這個人所經曆的和我所經曆的那些憂患了。

    與其讓他忍受這樣的磨難,莫不如讓他死了的好。

     "我怎麼幫忙,梅吉?"他平靜地問道。

    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拿出了她的精神顧問的那種直人靈魂的神态。

     "希臘處在一片混亂之中。

    他們把戴恩埋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