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 第二十六回 作孽衆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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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生們戴出那跷蹊古怪的巾帽,不知是甚麼式樣,甚麼名色。

    十八九歲一個孩子,戴了一頂翠藍绉紗嵌金線的雲長巾,穿了一領鵝黃紗道袍,大紅段豬嘴鞋,有時穿一領高麗紙面紅杭綢裡子的道袍,那道袍的身倒打隻到膝蓋上,那兩隻大袖倒拖在腳面;口裡說得都不知是那裡的俚言市語,也不管甚麼父兄叔伯,也不管甚麼舅舅外公,動不動把一個大指合那中指在人前挪一挪,口說:“喲,我兒的哥呵!”這句話相習成風。

    晝夜牛飲,成兩三日不回家去。

    有不吃酒的,不管是甚麼長者不長者,或一隻手擰了耳朵,或使手捏住鼻子,照嘴帶衣裳大碗家灌将下去。

    有一二老成不狂肆的,叫是怪物,扭腔支架子,棄吊了不來理的,這就喚是便宜;不然,統了人還征伐。

    前輩的鄉紳長者,背地裡開口就呼他的名字。

    絕不曉得甚麼是親是眷,甚麼是朋友,一味隻曉得叫是錢而已矣!你隻有了錢,不論平日根基不根基,認得不認得,相厚得不知怎樣。

    你要清早跌落了,那平日極至的至親,極相厚的朋友,就是平日極受過你恩惠的,到了飯後,就不與你往來;到了日中,就不與你說話;到了日落的時候,你就與他劈頭撞見,他把臉扭一扭,連揖也不與你作一個;若騎着匹馬或騎了頭騾子,把那個扶臉腆的高高的,又不帶個眼罩,撞着你竟走!若講甚麼故人,若說甚麼舊友,要拿出一個錢半升米來助他一助,夢也不消做的。

    你不周濟他也罷,還要許多指戳,許多笑話,生出許多的誣謗。

    這樣的衣服,這樣的房子,也不管該穿不該穿,該住不該住,若有幾個村錢,那庶民百姓穿了廠衣,戴了五六十兩的帽套,把尚書侍郎的府第都買了住起,寵得那四條街上的娼婦都戴了金線梁冠,騎了大馬,街中心撞了人竟走! 一日間,四五個樂工身上穿了絕齊整的色衣,跟了從人,往東走去。

    過了一歇,隻見前邊鼓樂喧天,擡了幾個彩樓,裡面許多軸帳果酒手盒。

    那四五個樂工都換了斬新雙絲的屯絹園領,藍絹襯擺,頭上戴了沒翼翅的外郎頭巾,腳上穿了官長舉人一樣的皂靴,腰裡系了舉貢生員一樣的儒縧,巾上簪了黃爍爍的銀花,肩上披了血紅的花段;後邊跟了許多舉人相公,叫是迎賀色長。

    迎到院裡邊演樂,廳上擺酒作賀,把些七八十歲的老人家怪異得呼天叫地,都說不惟眼裡不曾看見,就是兩隻耳朵裡也從來不曾聽見有這等奇事! 一個秀才叫是麻從吾,不要說那六府裡邊數他第一個沒有行止,隻怕古今以來的歪貨也隻好是他第一個了!且姑舉他一兩件事:人說“吃了僧道一粒米,千載萬代還不起”。

    這道士的飯是好吃他的?況是個廪膳,又說不得窮起,他卻指了讀書為名,走到一個張仙廟去,晝夜住将起來。

    先時也還跟道士吃飯。

    道士吃粥,他也就便随了吃粥;道士吃餅,他也随了吃餅。

    後來漸漸的越發作梗起來,嫌粥吃了不耐饑,定要道士再捍上幾個餅;嫌光吃餅躁的慌,逼那道士再添幾碗飯;後來不特吃飯,且要吃酒;不特吃餅,且要吃肉!道士應承得略略懶怠,是要拳打腳踢一頓。

    道士師徒兩個往時出去與人家念一日經,分的那供獻馍馍點心,燈鬥裡的糧食,師徒兩個的襯錢,藏在袖裡的茶餅,辛苦一日,三四日還快活不了,自從有了這麻從吾,“大風裡吊了下巴,嘴也趕不上的”。

    起初師徒齊去賺錢還好,都去了幾遭,那房裡有鬥把米豆,麻從吾拿了回家去與自己的老婆兒子吃了;幾件衣掌,拿去當了他的;單單剩下一床棉被,又奪了蓋在自己身上。

    緻得那道士的師徒不敢一齊走出,定要留下一個看家。

    少了一人賺錢,反多了一人吃飯,怎生支拽得來?也受他作害了一年零三個月,那道士師徒隻得“三十六計”! 麻從吾等了一日,至二更天氣,不見兩道士回來,好生痛恨。

    等到次日巳牌時分,等他回來做飯,那裡有個蹤影!算計弄開他的房門,憑他甚麼東西且拿來換食吃在肚裡。

    走到跟前,把那鎖托了一托,豁喇一聲吊在地上,原來是一把沒有簧的鎖皮。

    開進房去一看,連炕上的一領蘆席都不知從幾時揭得去了,口裡罵道:“這兩個狠牛鼻子!虧他下得這們狠,抛撇我去了!我這一日多不曾吃飯,走回家去才吃,叫老婆孩子也笑話。

    沒奈何的,且把那個鐵磬拿去換些飯吃。

    ”走進大殿上去,往四下一看,莫說鐵磬,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