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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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哥哥對妹妹,或者對一個朋友,一個終生不渝的朋友那樣一種态度之外,他從來沒有向思嘉透露過一個親昵的眼色或一句體已的話。

    她不能讓他離開————說不定是永遠離開,除非弄清他仍在愛他。

    因為隻要明白了這一點,她就可以從他這秘密的愛中獲得親切的安慰,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也死而無憾了。

     好像等了一輩子似的,她終于聽到樓上卧室裡他那穿靴子的腳步聲,接着是開門和關門的聲音。

    她聽見他走下樓梯。

     是獨自一人!謝天謝地!媚蘭一定是被離别的痛苦折磨得出不了門了,如今她可以在這寶貴的幾分鐘内占有他了。

     他慢慢走下樓來,馬刺丁當地響着,她還聽見軍刀碰撞靴筒的聲音。

    他走進客廳時,眼神是陰郁的。

    他想要微笑,可是臉色蒼白,又繃得很緊,像受了内傷在流血的人,她迎着他站起來,懷着獨有的驕傲心情深深覺得他是她生氣所見的最漂亮的軍人了。

    她那長長的槍套和平帶閃閃發光。

    雪亮的馬刺和劍鞘也晶瑩發亮,因為它們都被彼得大叔仔細擦試過了。

    他那件新上衣因為裁縫趕得太急,所以并不怎麼合身,而且有的線縫顯然是歪了。

    這件頗有光澤的灰上衣跟那條補綴過的白胡桃色褲子和那雙傷痕累累的皮靴顯得極不相稱,可是,即使他滿身銀甲,在思嘉看來也不會比現在更像一名雄赳赳的武士。

     "艾希禮,我送你到車站去好嗎?"她顯得有點唐突地提出這一要求。

     "請不要送了吧,父親和妹妹們都會去的,而且,我情願你在這裡跟我話别,不要到車站去挨凍,這會留給我一個更好的記憶。

    已經有那麼多的東西可以做紀念的了。

    "等着她立即放棄了原先的計劃,如果車站上有英迪亞和霍妮這兩個很不喜歡她的人在場,她就沒有機會說一句悄悄話了。

     "那我就不去了,"她說。

    "你瞧,艾希禮,我還有件禮物要送給你。

    "如今臨到真要把禮物交給他時,她反而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她解開包裹,那是一條長長的黃腰帶,用厚實的中國緞子做的,兩端鑲了稠密的流蘇。

    原來幾個月前瑞德·巴特勒從薩凡納給她帶來一條黃圍巾,一條用紫紅和藍色絨線刺繡着花鳥的豔麗圍巾。

    這星期她把上面的刺繡全都仔細挑掉,用那塊緞子作了一條腰帶。

     "思嘉,這漂亮極了!是你親手做的嗎?那我就更覺得珍貴了。

    給我系上吧,親愛的。

    小夥子們看見我穿着新衣服,系着腰帶,滿身的錦繡,一定會眼紅得不行呢。

    "思嘉把這條漂亮的腰帶圍到他的細腰上,把腰帶的兩端在皮帶上方系成一個同心結。

    媚蘭盡可以送給他那件新上衣,可這條腰帶是她的禮物,是她親手做成送他上前線的秘密獎品,它會叫他一看見就想起她來。

    她退後一步,懷着驕傲的心情端詳着他,覺得即使傑布·斯圖爾特系上那條有羽毛的飾帶,也不如她這位騎士風度翩翩了。

     "真漂亮。

    "他撫摩着腰帶上流蘇重複說。

    "但是我知道你是折了自己的一件衣服或披肩做的。

    思嘉,你不該這樣。

    這年月很難買到這樣好的東西呢。

    ""唔,艾希禮,我情願給你做任何事情!""真的嗎?"他陰郁的面容頓時顯得開朗了些。

    "那麼,有件事倒是可以替我做的,思嘉,這件事會使我在外面也放心一些。

    ""什麼事?"思嘉歡喜地問,準備承擔什麼了不起的任務。

     "思嘉,你願意替我照顧一下媚蘭嗎?" "照顧媚蘭?" 她突然痛感失望,心都碎了,原來這就是他對她的最後一個要求,而她正準備答應做一樁十分出色和驚心動魄的事呢?于是,她要發火了。

    這本是她跟艾希禮在一起的時刻,是她一人所專有的時刻。

    可是,盡管媚蘭不在,她那灰色的影子仍然插在她們中間。

    他怎麼居然在兩人話别的當兒提起媚蘭來了呢?他怎麼會向她提出這樣的要求呢? 他沒有注意到她臉上的失望神情。

    像往常那樣,他的眼光總是穿透而且遠遠越過她,似乎在看别的東西,根本沒有看見她。

     "是的,關心她,照顧她一下。

    她很脆弱,可是她并不明白這一點。

    她整天護理傷員,縫縫補補,會把自己累垮的。

    她又是那麼溫柔、膽校這世界上除了皮蒂姑媽、亨利叔叔和你,她沒有别的親人,另外隻有在梅肯的伯爾家,那是遠房堂表親了,而皮蒂姑媽————思嘉,你是知道的,她簡直像個孩子,亨利叔叔也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媚蘭非常愛你,這不僅因為你是查理的妻子,還因為————唔,因為你這個人,她把你當成妹妹在愛。

    思嘉,我常常做惡夢,想到如果我被打死了,媚蘭無依無靠,會怎麼樣。

    你答應我的要求嗎?"她連聽也沒有聽見,這最後一個請求,因為她給"如果"這句不吉利的話吓壞了。

     原來她每天都讀傷亡名單,提心吊膽地讀着,知道如果艾希禮出了什麼事就整個世界都完了,但是她内心經常感到,即使南部聯盟的軍隊全部覆滅,艾希禮也會幸免于難的。

    可現在他竟說出這樣可怕的話來!她不禁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一陣恐怖感,一種她無法用理智戰勝的近似迷信的驚悸,把她徹底鎮住了。

    她成了地地道道的愛爾蘭人,相信人有一種預感,尤其是對于死亡的征兆。

    而且,她從艾希禮那雙灰眼睛裡看到深深的哀傷,這隻能解釋為他已經感覺到死神之手伸向他的肩頭,并且聽見它在哭叫了。

     "你不能說這種話!連想也不能去想。

    平白無故談死是要倒黴的!啊,快禱告一下吧,快!""你替我禱告并點上些小蠟燭吧,"他聽她驚慌的口氣覺得好笑,便這樣逗她。

     可是她已經急得不知說什麼好,因為她想象到了那可怕的情景,仿佛艾希禮在弗吉尼亞雪地裡離她很遠很遠的地方躺着。

    他還在繼續說下去,聲音裡流露着一種悲怆和聽天由命的意味,這進一步增加了她的恐懼,直到心中的怒氣和失望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思嘉。

    我就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