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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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力量去面對它,并把它打回去,所以她非常害怕。

    她需要一個強壯的人站在她身邊,拉着她的手,替她把死亡趕開,直到她恢複了足夠的力量來自己進行戰鬥。

     在痛苦中,怒氣已經全部吞下肚裡去了,如今她需要瑞德,可是他不在,而她又不能讓自己去請他啊! 她記得起來的是在那陰暗的過廳裡,在樓梯腳下,他怎樣把她抱起來,他那張臉已吓得煞白,除了極大的恐懼外什麼表情也沒有,他那粗重的聲音在呼喚嬷嬷。

    接着,她模模糊糊地記得她被擡上樓去,随即便昏迷了。

    後來,她漸漸感覺到愈來愈大的疼痛,房子裡都是低低的嘈雜聲,皮蒂姑媽在抽泣,米德大夫妻急地發出指示,樓梯上一片匆忙的腳步聲,以及上面穿堂裡攝手攝腳的動靜。

    後來,像一道眩目的光線在眼前一閃似的,她意識到了死亡和恐懼,這使她突然拼命喊叫,呼喚一個名字,可這喊叫也隻是一聲低語罷了。

     然而,就是這聲可憐的低語立即喚起了黑暗中床邊什麼地方的一個回響,那是她所呼喚的那個人的親切的聲音,她用輕柔的語調答道:"我在這裡,親愛的。

    我一直守在這裡呢。

    "當媚蘭拿起她的手來悄悄貼在自己冰涼的面頰上時,她感到死亡和恐懼便悄悄隐退了。

    思嘉試着轉過頭來看她的臉,可是沒有成功。

    她仿佛看見媚蘭正要生孩子,而北方佬就要來了。

    城裡已燒得滿天通紅,她必須趕快離開。

    可是媚蘭要生孩子,她不能急着走呀。

    她必須跟她一起留下,直到孩子生下來為止,而且她得表現出十分堅強,因為媚蘭需要她的力量來支持。

    媚蘭痛得那麼厲害————有些火熱的鉗子在揪她,鈍刀子在割她,一陣陣的疼痛又回來了。

    她必須抓住媚蘭的手。

     但是,畢竟有米德大夫在這裡,他來了,盡管火車站那邊的士兵很需要她,因為她聽見他說:"她在說胡話呢。

    巴特勒船長哪裡去了?"那天夜裡一片漆黑,接着又亮了,有時像是她在生孩子,有時又是媚蘭在大聲呼喚,媚蘭一直守在身邊,她的手很涼,可她不像皮蒂姑媽那樣愛做些徒然焦急的姿态,或者輕輕哭泣。

    每次思嘉睜開眼睛,問一聲"媚蘭呢?"她都會聽到媚蘭聲音在答話。

    她不時想低聲說:"瑞德————我要瑞德,"同時在夢中似的記起瑞德并不要她,瑞德的臉黑得像個印第安人,他諷刺人時露出雪白的牙齒。

    她要瑞德,可是瑞德卻不要她。

     有一回她說:"她蘭呢?"答話是嬷嬷的聲音:"是我呢,孩子,"一面把一塊冷毛巾放到她額頭上。

    這時她煩躁地反複喊道:"媚蘭-媚蘭,"可媚蘭很久也沒有來。

    因為這時媚蘭正在瑞德的床邊,而瑞德喝醉了,在地闆上斜躺着,把頭伏在媚蘭的膝上痛哭不止。

     媚蘭每次從思嘉房裡出來,都看見瑞德坐在自己的床上,房門開着,觀望着穿堂對面那扇門。

    他房裡顯得很淩亂,到處是香煙頭和沒有碰過的碟碟食品。

    床上也亂糟糟的,被子沒鋪好,他就整天坐在上面。

    他沒有刮臉,而且突然消瘦了,隻是拼命抽煙,抽個不停。

    他看見她時從不問她什麼。

    她往往也隻在門口站一會兒,告訴他:"很遺憾,她顯得更壞了,"或者說:"不,她還沒有問到你。

    你瞧,她正說胡話呢。

    "要不,她就安慰他兩句:"你可不要放棄希望,巴特勒船長。

    我給你弄杯熱咖啡,拿點吃的來吧。

    你這樣會把自己糟蹋的。

    "她很可憐他,也常常為他難過,盡管她自己已經非常疲倦,非常想睡,幾乎到了麻木的程度。

    人們怎麼會說他那麼卑鄙的一些壞話呢?————說他冷酷無情,粗暴,不忠實,等等,可是她卻眼看他在一天天瘦下去,臉上流露着内心的極大痛苦!她雖然自己已疲憊不堪,還是在設法要比往常對他更親切一些,隻要能見到他便告訴他一些病房裡的最新情況。

     他多麼像一個等待宣判的罪犯————我麼像一個突然發現周圍全是敵人的孩子。

    不過在媚蘭眼裡,誰都像個孩子。

     但是,當她終于高興地跑去告訴他思嘉好些了時,她卻沒有料到會發現這樣的情況。

    瑞德床邊的桌上放着半瓶威士忌酒,滿屋子彌漫着刺鼻的煙酒味。

    他擡起頭來,用呆滞的眼光望着她,盡管拼命咬緊牙關,下颚上的肌肉仍在不斷顫抖。

     "她死了?" "唔,不。

    她好多了。

    " 他說:"啊,我的上帝,"随即用雙手抱着頭。

    她憐憫地守着他,看見他那副寬闊的肩膀好像打寒戰似的在抖動。

    接着,她的憐憫漸漸變為恐懼,因為他哭起來了。

    媚蘭從沒看見男人哭過,尤其是瑞德這樣的男人,那麼溫和,那麼喜愛嘲弄,又那麼永遠相信自己。

     他喉嚨裡發出的那種可怕的哽咽聲把媚蘭吓住了。

    她覺得他是喝醉了,而她最害怕是醉漢。

    不過當他擡起頭來時,她看了一下他的眼睛,便迅速走進屋裡,輕輕把門關好,然後來到他跟前。

    她從沒看見男人哭過,但她安扶過許多哭喪着臉的孩子。

    她把一隻溫柔的手放在他肩上,這時他突然雙手抱住了她的裙裾。

    她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時自己已在床上坐下,他卻在地闆上,頭枕在她膝頭上,雙臂和雙手發瘋似的緊緊抓住她,使她痛得快受不了了。

     她輕輕撫摸着他那滿頭黑發的後腦,安慰地說:"好了! 不要緊了!她會慢慢好起來的。

    " 他聽了以後,便抓得更緊了,同時急切而嘶啞地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