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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不響地跑了出去,留下劍雲和覺民在屋裡。

     “覺慧有什麼事情?”劍雲悄然地問覺民。

     “我現在開始明白了,”覺民點頭自語道。

     “你明白了,我倒不明白!”劍雲說着便把頭埋下去。

    他永遠是那麼小心,那麼謙遜。

     “你還看不出來這也是愛字在作怪嗎?”覺民憤怒地大聲說。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屋裡是難堪的靜寂,窗外偶爾響起腳步聲,好像腳踏在人的心上一般。

     又過了一些時候,劍雲才慢慢地擡起頭來,用他的茫然的眼光,把屋子的四周望了一下,喃喃地自語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 覺民站起來,大步在屋裡走了一陣,忽然在方桌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他把眼光送到劍雲的臉上。

    兩人的眼光遇在一起。

    他們在眼光裡表示了一些陰郁的思想。

    劍雲又把頭埋下去。

     “都是為了愛,”覺民苦惱地說。

    “三弟跟鳴鳳的事我現在明白了。

    我以前就有些疑心。

    ……想不到會有現在這樣的結局。

    我真想不到鳴鳳的性子這樣烈!……可惜得很!如果她生在有錢人家……”覺民似乎說不下去了,他的臉上現出掙紮的表情。

    過了幾分鐘他又用激動的聲音說:“都是那個愛字。

    ……大哥近來瘦多了,他這幾天很憂郁。

    ……這不也是為了愛嗎?……愛,我想愛應該給人帶來幸福、但是為什麼卻帶來這麼多的苦惱?……”他的聲音顫抖着,這時候他想到了自己的事情,他差不多要為自己的前途悲哭了。

    在他的眼前隐約地出現了将來的暗影。

    他的大哥的一生就是他的一個“榜樣”。

     劍雲不知道覺民的悲哀的原因,以為這單是由同情來的,同時他自己的心事也被這一番話引起來了。

    他的生活裡的悲哀比任何人的都大,他更需要着别人的同情。

    許多時候以來,他就懷着滿腹的悲哀,找不到一個人來聽他傾訴。

    他永遠以為自己太渺小,太無能了,跟任何人都比不上。

    他過着極其謙遜的生活,他永遠拿一顆誠實的心待人,然而他在各處都得到輕視和冷淡。

    雖然他偶爾也曾得到一點同情,但這也隻是表面上的,不過他已經覺得受之非分了。

    他,在踐踏中生長起來的他,确實不曾抱怨過生活,而且甚至對輕視和冷淡也是平靜地、或者更可以說是膽怯地忍受的。

    他在這種情形裡過了許多年,現在他看見覺民對别人的不幸竟然表示了這樣深的同情,他覺得他找到了一個可以聽他傾訴的人,于是在他的内心藏了許久的話變成一股力量開始來推動他了。

    他鼓起勇氣試了幾次,終于開了口:“覺民,我有話向你說……”他又停頓了一下,看了覺民一眼,遇到覺民的溫和的眼光,他才接着說下去:“我這次大病過後,不曉得為什麼緣故,時時想到死。

    固然像我這樣地活着不如死了好,不過我卻有點怕死。

    你想,活着是這樣寂寞可憐,死了更不曉得會怎樣寂寞可憐啊!沒有一個人來哭我,來看我。

    孤零零的,永遠是孤零零的。

    多麼寂寞。

    ……這次大病中承你們弟兄好意來看過我幾次。

    這幾次我是永遠記得的,我多麼感激你們!……” “這些事情還提它做什麼?”覺民聽見這番話倒覺得慚愧,他想把話題支開。

     “我一定要說。

    覺民,如果我這一生值得你同情的話,你肯答應将來我死了以後,每年春秋兩季到我墳前來看看我嗎?”他凄涼地說。

     “劍雲,為什麼你隻說這種不愉快的話,你不看見我們的痛苦已經夠多了嗎?”雖然是責備的話,但聲音卻是異常溫和。

    劍雲用手揉了揉眼睛,又接下去說:“我一定要說,我一定要把我的事情告訴你。

    現在隻有你可以聽我的傾訴。

    ……因為大哥有大哥的悲哀,覺慧也有覺慧的悲哀,我不能夠再把我的悲哀給他們加上去。

    ……我愛上了一個人。

    我自己也明白這是非分的愛,我曉得她不會愛我。

    我曉得像我這樣的人配不上她那樣的女子,我常常對自己說:‘不要做夢吧,你為什麼要愛她?像你這樣的人還值得人愛嗎?抛棄你這絕望的愛吧。

    ’然而事實上我卻不能夠。

    我不能不想她。

    聽見她的名字,我就止不住心跳;看見她的臉,我就像受到了一次祝福。

    我常常暗中喚着她的名字,有時候這個名字就可以安慰我,鼓舞我。

    但是有時候這個名字又給我帶來更大的痛苦,因為我一念這個名字,我就更熱烈地想到她,我恨不得立刻跑到她面前,把我的愛情向她吐露。

    可是我又沒有勇氣。

    我這樣一個渺小無能的人怎敢向她吐露我的愛情呢?……我不曉得為什麼像我這樣在踐踏和輕視中長大的人也會有愛的本能。

    我為什麼又偏偏愛上了她?她又是那麼高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