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火山迹象

關燈
斯,那兒最能滿足安娜的奢侈欲,總算讓她心滿意足了。

    ” 這次索默斯共收到十四封信。

    他不無厭惡地一封封讀下去,把信紙疊放在左首給哈麗葉留着,順手就把信封扔進火中。

    幹完這些,他真希望裝有給他信的郵船全沉沒了,來一場洪水,把歐洲全淹沒,随後給他做個小手術,把他對歐洲的記憶從他頭腦中永遠取走,把對歐洲任何事物的記憶都取走。

    想到此,他走出屋來,眺望着太平洋。

    他連下水遊泳的心情都沒了,那些信叫他大為乏味。

    此時他真想引用本地報紙上的一句怪話,說一聲“混蛋東西”。

    郵遞員騎着小馬,吹警哨招呼索默斯到門口取那一大堆信之前,這大海曾是那樣生機勃勃。

    現在,理查德-洛瓦特-索默斯感到,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過去生活中的每一個熟人如此充滿了厭惡。

     “我真是個混蛋、傻瓜、笨蛋,竟然鬧着要回歐洲去,還詛咒澳大利亞,罵它不像歐洲。

    可是歐洲太僵化,如腐水,歐洲的意識太陳腐,那片土地太沉悶了。

    沉悶嗎?是指歐洲人情感的凋殘嗎?在這兒,我曾挑剔袋鼠和傑克-考爾科特,可是跟歐洲人比,他們算得上了不起的奇人了。

    澳洲面對‘問題’時常表現出真正的、斷然的不屑。

    而歐洲正是一個糾纏不清的大問題,剪不斷,理還亂。

    我甯可下周就讓槍打死,也不願意在過分矯情的歐洲锱铢必較地度此殘生。

    ” 他數落着自己,一邊下到海邊去,以求忘憂。

    他知道那無邊的水域很快就會讓他忘掉一切。

    大海在自言自語,對他不屑一顧。

    就是這種漠視漸漸慰藉着他和他内心的世界。

    他開始淡忘了一切。

     昨夜裡曾經風雨交加。

    礁石上一群男人和孩子正光着發紅的大腿從浪花中釣黑魚。

    他們蹲在礁石上,看似一群動物。

    那樣子,就像動物一樣一忽兒靜卧一忽兒躍起撲食。

    一隻大信天翁緩緩地向浪頭俯沖下來。

    可能是信天翁,也許是一隻衰弱的鷹,寬大的翅膀在撲扇着。

     大海在湧動,浪潮退下後在海灘上留下一線閃爍發光的海生物,看似一隻隻小瓶子一般。

    瓶身是閃光透明的淡藍色,長長的瓶冠是深藍色的,實心的瓶底則是半透明的紫色。

    這些水生物長着一簇簇的藍須,其中一根須特别長,在沙灘上綿延了一碼長。

    這根須筆直筆直的,是半透明的藍色。

    這一定是些小章魚之類的東西,長着明晃晃如同玻璃一樣的身子,活像一隻小梨。

    頭頂長着藍色的毛邊,用來漂浮自己,還長着些須是起感觸作用的,那根長須或許是用來泊岸用的。

    天知道。

    它們停在岸上,柔軟而明亮,恰似一隻細巧的海上漂流瓶一般。

    這倒教索默斯想起他們在希拉諾和威尼斯吹過的玻璃瓶子,不過他們從來也沒有把瓶子吹出這等質地和色彩,如此這般地柔軟愛人兒。

     天空中亂雲飛渡,午後海面上風雨交加,雨幕随風掠過海面。

    可随後天又放晴,索默斯和哈麗葉在沙灘上散步,眼見着藍天上晖映出紫色,白雲攜着熱量熾烤着潮濕的沙灘。

    大海在不停地絮語,講的是那種本能自然的語言。

    最終大海的絮語響徹了索默斯的靈魂,叫他再次忘卻塵世。

    純真又複歸了,随之而來的是内心的甯靜,塵世遠離他而去。

    整個上午他都在憤憤然地想着,他應該讓傑克教他用步槍或左輪手槍射擊,這樣他也可以起點作用。

    這輩子他還沒有打過槍呢,現在是開始學的時候了。

    現在他反省自己,他到底要步槍和左輪手槍幹什麼用?沒有,他跟它們一點關系都沒有,就像與這個塵世中的大多事物毫無幹系一樣。

    當他确實是他自己的時候,他的靈魂是平靜的,他相信自己。

    這種信心是難以言表的。

    于是他變得平心靜氣了。

    這并非是滿足,而是像一條甯靜的河流,滾滾流淌,漲滿了河床。

    而内心深處是平靜的。

     相信什麼呢?信自己,信人類,信人類的命運?不,不。

    那是信天命,信全能的上帝?不,連這些也不是。

    他試圖去想那個他聲稱自己尊崇的黑暗之神,可他又不相信這個神,便不去想。

    這個美好的早上,這個海的世界,充滿着勃勃生機。

     随之那個不斷重現的警示又一次呈現在他心中:有些人一定要是自我選擇的結果,他們隻聽從活生生的生命,因為那是他們自身中高漲的潮水。

    傾聽、傾聽,傾聽它的訓令,重視它,認可它,向它表白自己,盡量服從它。

    有些人就是靠這種堅定不移的本性活着,全然不顧及身外的世界如何。

    他們決不允許塵世的“外在”潮流把自己沖走,即使被沖走,他們也會掙紮回來。

    索默斯意識到他很怕被沖走,是因為他有點想被沖走。

    不過感謝上帝,現在他正漸漸随潮流而歸,而不是像那可憐古怪的“墨綠色泡沫”被海水甩到海灘上等着幹涸。

     現在他記起那些成群結隊洪水般瘋狂向外奔湧的人們了,他們遠離了他們自己,也不被這狂流沖得發瘋。

    可他還是感到奇怪,為什麼他們會這樣大批地沖,向外,向外沖,總是瘋狂地向外沖,就像怕水的幽靈從水池中沖出來。

    他自己,一旦被卷入這狂流中,會感到倍受折磨,為此發瘋,為此憤怒,直到他感到自己又像個水生物漂回大海中為止。

    他内在的靈魂之海,他潛意識的信仰,這些是他的意志所無法控制的。

    為什麼這些大量的人們不想要這種自身的平靜與甯馨?他們為什麼需要電影院和刺激呢?刺激就如同暈船一樣令人惡心,可為什麼這個世界需要這個? 這是他們的問題。

    他們有他們要走的路。

    可有些個男人和女人則一定要與自己最深刻的生命同在,平和地活着,毫無妒嫉之心。

    在這種沉寂中傾聽,傾聽,從而試圖去認知,去服從。

    發自内心深處,而且因為外在的緣故這樣做。

    太美了,這種寂靜。

    可是,可憐的理查德,他在那場争論之後,不過是在!日日的陽光中沐浴了片刻而已。

    搏鬥又會開始,隻有在搏鬥中,他的靈魂才能再次燃燒,從而去認識、強烈地認知他的“黑暗之神”。

    在相持之中,他是那樣甜美、甯馨。

     午茶時分,天又開始下雨。

    索默斯坐在雨廊中看那深藍色的大海,起伏的波濤之間彌漫着忽閃忽閃的黃色光霧。

    遠處,東邊天際上有一朵彩雲,那是一道虹雲。

    那道虹并不很耀眼,隻是短短一彎。

    再遠些,雲水之間,正是一片煙霧迷茫。

     “你覺得,除了我,你是同誰在一起?或着說,哪些人自以為在與你為伍?”哈麗葉問。

     “沒有,沒誰。

    ”他回答道,邊說邊擡頭望天,看海天交接處的虹煙。

    虹的背景是黑的,虹光把那黑暗映出七彩來。

    在他眼中,虹一直是個象征,一個美好的象征,象征着他目前的甯馨。

    那是不會混滅的信仰,是宇宙和内心之間的誠摯。

    當他說“沒誰”時,他的眼睛凝視着天上的虹,從那裡尋找答案。

     他一生中有許多次看到過虹,最近的一次是到悉尼後。

    那一次,是一個周六的早晨。

    船駛進悉尼港時,他心頭湧上一股難言的惆怅和凄然。

    他說不上,為什麼不想下船,不想踏上那碼頭,不想進城。

    如果那樣做,他會感到大受傷害。

    早餐後來到甲闆上時,船停了,大雨滂沱,碼頭上一片漆黑凄慘,空空蕩蕩,看似一座荒棄的城市。

    他繞上右舷,放眼向城裡的小山和環形碼頭望去。

    黑暗,滂沱大雨中一片黑暗,滿目凄涼,甚至植物園中的綠草和音樂學院的牆垛也籠罩在黑暗中,這幅景象讓人說不出有多慘。

    但是,海港上空懸起了一道十分壯觀的彩虹。

    他情緒極壞,沒心思去看,可又不能不去看它。

    那巨大豔麗的超自然彩虹橫跨在整個悉尼上空。

     他在追憶那天的情景,目光仍然注視着映出金色光茫的深藍色大海,這片海更像北方的海。

    他又去看遠方影影綽綽、幻影般的虹。

    這時,哈麗葉聽到門口有人來了。

    原來是威廉-詹姆斯。

    他的火車要一小時後才到,趁這工夫來他們這裡看看,他認為他們不會介意的。

    果然這對夫婦很開心,哈麗葉還端上了茶點。

     也許是天意,他也正是心靜如水,寡言少語,隻是安安靜靜,一臉的感激之情。

    喝完茶,他和索默斯坐回到無風的雨廊上,凝視着金黃多雲的夜色徐徐沉下。

    他們很少言語,隻在折疊椅中靜靜躺着看天。

     “我在想,”索默斯說,“袋鼠能依靠哪些追随者?” 威廉情姆斯平靜地看他一眼,說: “退伍兵,主要是那些歸國士兵,還有些水手。

    ” “都是什麼階級的人?” “什麼階級的人都有。

    不過,有錢的人不多。

    大多數是像我和傑克這樣的人,不是簡單的勞動者。

    還有幾個醫生和建築師之類的人。

    ” “你認為這對他們很重要嗎?” 傑茲沉重的身子在椅子裡不安地扭動着。

     “你永遠也說不清。

    ”他說。

     “也是,”索默斯說,“我實在不知道傑克-考爾科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