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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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君希棣,字萼樓,湖北鹹甯人,餘長子婦之三兄也。

    官貴州貴定縣時,大病,死而複蘇。

    自言死時初無所苦,但覺由内署出至大堂上,徘徊久之,沒階而下。

    将出儀門,有一叟自外趨進,力挽之使入,曰:&ldquo公去則百萬生靈誰屬乎?&rdquo送入内署,遂蘇,如一夢耳。

    萼樓有文武材幹,宦黔中十餘年,積功至監司。

    其初至貴定也,賊環攻之,萼樓栖止雉堞間,與士卒同甘苦,故兵民悉為之用。

    與賊大小百戰,身受十數創。

    其後貴定之民皆愛戴之,每以公事至省城,辄有數百人從之。

    萼樓止之城外,而從入城者猶數十人也。

    至則噪于大府之門,曰:&ldquo無奪我好官!&rdquo故令貴定最久,雖已擢郡守,而其在縣也,仍以縣令冠服視事,不敢言己遷官也。

    貴定在省城東北九十裡,當是時大府亦倚以為重雲。

    萼樓慷慷有大志,善用兵,自言異時天子或有事四夷,雖死不敢辭。

    餘甚壯之。

    乃年未四十而殁,惜哉!餘本拟為作傳記存集中,因循未果,姑撮大凡,存之筆記。

    古來忠臣義士,恒藉稗官小說以傳,不必碑版文章然後照耀四裔也。

     餘炳文,字朗齋,亦鹹甯人。

    于餘親家翁樊玉農觀察為妻昆弟之子,故恒在樊氏司錢币之出入,誠實不苟。

    兼善丹青,餘長子婦粗知寫生,其所教也。

    晚年家居,初無病,一夕忽夢玉農召之去,仍屬以家事。

    時玉農卒久矣,覺而語人曰:&ldquo吾其将死欤?&rdquo未幾,竟無病而逝。

    其諸子皆前卒,止存一孫,支離,無醜不備。

    或疑餘君長者,不應如此。

    大兒婦言其所居之屋,雖天日晴和,亦覺陰晦,其家之索,職此故欤?然其中子名守鐘,字韻笙,為貴州龍裡縣知縣,頗有政聲。

    賊環攻之,固守年餘,賊不能破。

    會當去官,賊驟至,城遂陷。

    民擁之出走,已行數十裡,可脫矣。

    擁持之者稍懈,竟乘間奔回城,遇賊于途。

    賊亦識之,曰:&ldquo此好官也。

    &rdquo相戒勿殺。

    乃奪賊刀,殺賊數人,賊仍不殺之。

    終赴水死。

    斯人也,固循吏及忠義傳中所當兩收者矣。

    朗齋曾送大兒婦,自湖北至蘇州,止餘春在堂旬日。

    曾餘在杭州,及還,不再宿而朗齋去。

    大兒婦言朗齋此來,欲求餘為其子作傳,因匆遽故,未能達也。

    餘悲其意,牽連書之于此。

    雖《齊諧》志怪之書不足雲野史,聊以副朗齋未言之意而已矣。

     孫某,歸安諸生。

    病且死,恍惚間見有冥隸持牌至,牌上大書&ldquo提歸安學生員孫某&rdquo。

    孫曰:&ldquo可不到乎?&rdquo隸曰:&ldquo陰司公事與陽世異,不能幸免也。

    &rdquo許以重賄,亦不可。

    促之行,至一大官府,引孫入,跪案前。

    神問:&ldquo汝是孫某乎?&rdquo曰:&ldquo然。

    &rdquo孫因叩頭詭稱有母年七十餘,願增壽一紀養老母。

    神怒曰:&ldquo汝生平無善行,但知放債取重利,不減算幸矣,望增壽乎?&rdquo取案頭一冊,以朱筆點之,投筆砰然,悸而覺。

    與家人言之,其夜遂死。

    孫母實前死,神不以此斥其妄求,蓋未檢冊,雖神亦不知也。

    孫有桑田數十畝,蠶時以葉貸于人,及新絲出,乃收葉錢,必數倍于市價。

    神所雲重利,其即此欤? 蘇州察院街,市居稠密,有貝松泉筆店,筆頗佳。

    光緒戊寅歲,其店中頻有火患,率莫知其所自來。

    一柱在複壁中,俄火發于柱,延及于梁。

    一飯籮懸空際,忽四旁烈焰上騰,急解系撲滅之,籮不焦灼。

    有學藝者,晨起卷卧具束之,已而煙從中出,發視,則被中著燼焉。

    店中至不敢舉火,而火仍不熄。

    一月或四五發,鄰人驚擾。

    或曰是殆狐魅所為,乃即室中設位以祀之,為患如故。

    有士人語之曰:&ldquo妖不勝德,子宜力行善事,庶足以禳之。

    設位以祀,适助其焰,無益也。

    &rdquo主人從其言,自矢于神,力行善事,撤所設位,而火患良已。

     盛翁,紹興之柯橋人,幼傭于唐栖宋氏。

    宋有女适姚氏。

    後宋氏中落,不能畜僮仆,盛遂從宋女歸姚。

    姚聚族而居,人極衆,每夜至三四更,尚有出入者,故大門常不閉。

    慮宵小乘間入,乃使盛坐守之。

    盛居姚氏數十年,勤于其事,小有所積蓄。

    以宋氏故主貧,恒之。

    後以老病歸家,其子尚留唐栖。

    翁病笃,語家人曰:&ldquo吾今日當死矣,然吾子未至,吾且待之。

    &rdquo遲二日,其子至,翁乃死。

    盛雖小人,頗有行誼,宜其生死之際,來去自如也。

     闌胡,亦名彈塗,海濱小魚也。

    形如鳅,長二三寸,潮退,跳擲泥塗,無慮數千萬頭。

    定海六橫{奧山}人恒捕食之。

    然人行泥中辄陷,必乘泥鳗,乃可捕闌胡。

    泥鳗者,以闆為之,人坐其中,一腳在外,以腳推之,一推行可數丈。

    其捕闌胡之法,先以竹筒千百遍插泥中,乃乘泥鳗東西馳逐。

    闌胡遇孔必躍入,則盡入竹筒矣。

    當粵賊之寇定海也,先至六橫。

    六橫之地,分為八甲,有上四甲、下四甲之名。

    下四甲已降賊矣,上四甲有王大綏者,字博泉,籍諸生,一鄉中推重之。

    家有一馬頗良,或以語賊,賊欲得之。

    一日,下四甲人引賊四人至索馬,王不與,賊怒,拔刀脅之。

    鄉人鹹集,賊止四人,力不敵,殲焉。

    次日,賊大至,王指麾鄉人禦之。

    賊舍舟而登,悉陷于淖,一足起,一足又陷。

    王望見之,令鄉人皆乘泥鳗往,其行如飛,賊無不束手待斃,斃賊無算。

    由是鄉人膽益壯,賊屢攻之,辄敗于泥鳗,竟不能得六橫。

    後攻定海,亦屢失利,由先挫于六橫也。

    夫泥鳗一漁具耳,其形制殆如蘇文忠所謂秧馬者。

    當是時賊勢甚盛,浙東西郡縣皆陷,而區區海濱之民,以泥鳗勝之。

    不龜手之藥,小用之,則以纟光,而大用之,則以破越,豈不信夫! 馮夢香孝廉之弟則誠,于同治壬申年讀書慈溪縣城中。

    一日,忽傳江西張真人府有使者至城隍廟,乃往觀之。

    果見一使者背負黃袱,中有文書,取出于神前焚之,以真人府封條封廟門三日。

    于是一縣喧傳,不知何事。

    數日後,縣中一吏言之曰:&ldquo此為遼東某縣事也。

    &rdquo遼東某縣有夫婦偕行于路者,婦急欲溺,不得已,溺于路側。

    其夜夫婦皆卧矣,有扣戶者,夫啟視之,久而不返。

    婦亦起,出視其夫,則腰斷矣。

    人疑婦實殺之,聞于官,婦極口稱冤。

    官細诘是日曾至何處,曾作何事,婦悉以告。

    因至所溺處掘地數丈,得一棺,啟視之,面如生。

    官疑焉,牒問真人府。

    真人府覆言:&ldquo此鬼為元朝浙江慈溪縣人,以行賈至遼東而死。

    其鬼強悍,婦溺适當其棺,觸鬼之怒,是夜殺其夫者,果此鬼也。

    鬼本慈溪人,宜移文慈溪城隍治之。

    &rdquo故使人赍二文至慈溪,一焚城隍廟,限三日斷此獄,故封廟門三日;一投慈溪縣,故縣吏得知其詳。

    餘謂此事妄也。

    憶袁随園老人《新齊諧》中有一事與此相類,州縣治地方事,萬無因事涉鬼神牒問真人府之理,此必道流緣飾舊事,以聳動愚民之視聽耳。

    餘在吳下,每見有人托言真人府法官施送符,聚斂錢财,此使者亦必其流亞也。

    所赍二文,一焚城隍廟,所謂限三日斷獄者,誰實見之?一投慈溪縣,縣令亦不過姑妄聽之而已。

    所謂遼東某縣者,相距絕遠,又誰肯越境而問之乎?是所投二文,皆可任意為之,無能發其覆者。

    觀其事之不在浙東西,且不在與浙鄰近諸省,而曰在遼東,其用意亦巧矣。

    慈溪之人,見其俨然有公牍投縣署,必深信不疑,彼乃得肆行其術。

    餘書雖志怪,然于此等事固不信之也。

     定海大謝{奧山}有甲、乙、丙三人,兄弟也。

    甲、乙皆以撈海蜇為業(門人馮夢香曰:&ldquo海蜇&rdquo二字,見《閩中海錯疏》,今俗稱皆沿之。

    《文選。

    海賦》注引《南越志》,海岸間頗有水母,東海謂之宅。

    《博物志。

    異魚篇》,東江有物,狀如凝血,名曰魚。

    餘謂古字作&ldquo宅&rdquo作&ldquo&rdquo,在古音并魚虞部中字,今作&ldquo蜇&rdquo,則支微部中字。

    亦見古今語音之變矣),丙尚幼,好狎弄,二兄厭苦之。

    一日,将入海,秘不使知。

    而丙已知之,先至舟中,伏隐處。

    及行至半途,乙語甲曰:&ldquo今日弟不來,差安靜矣。

    &rdquo丙突出曰:&ldquo我在此!&rdquo相與大笑。

    旋至一處泊舟,甲将登岸,甫出舟,複跌入舟中,乙繼出亦然。

    丙不解其故,試出觇之,則一巨蛇,粗若木桶,其色純黑,蟠卧沙灘上,聞人聲,若驚覺者,仰首向天,張口噓氣。

    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