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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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鄒生,娶妻喬氏,生一子名阿九,甫周歲而鄒死。

    喬守志撫孤,家尚小康,頗足自存。

    而是時粵賊已據蘇、杭,松江亦陷于賊,喬慮不免,思一死以自全。

    而顧此呱呱者,又非母不活,意未能決。

    其夜,忽夢夫謂之曰:&ldquo吾家三世單傳,今止此一塊肉,吾已請于先亡諸尊長矣,汝甯失節,毋棄孤兒。

    &rdquo喬寤而思之,夫言雖有理,然婦人以節為重,終不可失,意仍未決。

    其夜又夢夫偕二老人至,一翁一媪,曰:&ldquo吾乃汝舅姑也。

    汝意大佳,然為汝一身計,則以守節為重;為吾一家計,則以存孤為重。

    願汝為吾一家計,勿徒為一身計。

    &rdquo婦寤,乃設祭拜其舅姑與夫曰:&ldquo吾聞命矣。

    &rdquo後母子皆為賊所得,從賊至蘇州。

    喬有絕色,為賊所嬖,而喬抱阿九,無一日離。

    語賊曰:&ldquo若愛妾者,願兼愛兒。

    此兒死,妾亦死矣。

    &rdquo賊戀其色,竟不奪阿九。

    久之,以喬為貞人,以阿九為公子。

    貞人者,賊婦中之有名号者也。

    方是時,賊踞蘇、杭久,城外村聚,焚掠殆盡,雞豚之類亦皆斷種。

    賊中日用所需,無不以重價買之江北。

    于是江北諸貧民,率以小舟載雜貨渡江,私售于賊。

    有張秃子者,夫婦二人操是業最久,賊尤信之,予以小旗,凡賊境内,無不可至。

    喬聞之,乃使人傳貞人命,召張妻入内與語,使買江北諸物。

    往來既谂,乃密以情告之,謀與俱亡。

    乘賊魁赴湖州,僞言己生日,醉諸侍者以酒,而夜抱阿九,登張秃子舟以遁。

    舟有賊旗,無誰何者,安穩達江北。

    而張夫婦意喬居賊中久,必有所赍;偵之無有,頗失望,乃載之揚州,鬻喬于娼家,喬不知也。

    倡家率多人篡之去。

    喬仍抱阿九不釋,語倡家曰:&ldquo汝家買我者,以我為錢樹子耳。

    此兒死,我亦死,汝家人财兩失矣。

    若聽我撫養此兒,則我故失行之婦,豈當複論名節。

    &rdquo倡家然之。

    喬居倡家數年,阿九亦長成。

    喬自以纏頭資為束修,俾阿九從塾師讀。

    俄而賊平,喬自蓄錢償倡家贖身,挈阿九歸松江,從其兄弟以居。

    阿九長,為娶婦,乃複設祭拜舅姑與夫曰:&ldquo曩奉命存孤,幸不辱命。

    然婦人究以節為重,我一婦人,始為賊貞人,繼為倡,尚何面目複生人世乎?&rdquo缢而死。

    此婦以不死存孤,而仍以一死明節,不失為完人。

    程子雲:&ldquo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rdquo然餓死、失節,皆以一身言耳,若所失者一身之名節,而所存者祖父之血食,則又似祖父之血食重,而一身之名節輕矣。

    管仲有一匡天下之大功,則不必徇溝渎之小節,特非長樂老一流人所得藉口耳。

    鹹豐三年,山東幅匪起,掠費縣之仲村集。

    有一賊騎馬走荒郊,遇少婦獨行,遽下騎推婦于地,将淫之。

    不知此婦固倡也,殊不慚懼,乃反笑曰:&ldquo汝騎将逸,奈何?&rdquo賊思其言良是,而四顧無可系馬處。

    婦又笑曰:&ldquo拙哉,賊也!何不即系于汝足?&rdquo賊亦笑曰:&ldquo諾。

    &rdquo乃引馬缰系己足上,解衣就婦。

    婦猛起拾地上賊刀,力斫馬尾。

    馬驚,又負痛,狂奔十餘裡不止。

    賊為其牽曳而去,顱碎肋折,生死不可知矣。

    婦望之,鼓掌大笑,檢賊衣,得巨金數錠,懷之歸。

     徽有富翁徐某,将葬其親,廣招堪輿家,足繭千山,未得吉壤。

    偶過一樵舍,有地師曰:&ldquo此地衆山環抱,風藏氣聚,真吉兆也。

    &rdquo徐翁曰:&ldquo然則其家何貧窭乃爾?&rdquo地師曰:&ldquo宜陰宅,不宜陽宅耳。

    &rdquo徐使人謀諸樵叟,叟曰:&ldquo先人之敝廬,百金不易也。

    &rdquo徐門下客有周姓者,工心計,善口辯,複使往說之。

    叟卒不可。

    将辭出,見有垂髫女荷薪而入,面目頗娟好。

    周曰:&ldquo此叟之掌上珠乎?&rdquo叟曰:&ldquo然。

    老夫婦無子,止此一女。

    &rdquo問許嫁乎,曰:&ldquo未也。

    &rdquo周婦告徐曰:&ldquo得之矣。

    渠有女,與君家季子年相若也,盍聘為兒婦,此地必可得矣。

    &rdquo徐翁曰:&ldquo樵耳,奈何與為婚姻!&rdquo周曰:&ldquo君何迂之甚!得地之後,此女去留,固在君也。

    &rdquo乃使周為媒。

    叟初以非耦辭,往返數四,始許之。

    逾歲,即草草畢姻。

    徐翁謂樵叟曰:&ldquo吾家頗有曠宅,盍移家來此,使婿女得朝暮見,差不落寞。

    &rdquo叟從之,與媪俱來。

    始至,亦甚相得。

    徐乃複以地為請。

    叟曰:&ldquo既成至親,何愛敝廬,竟以奉贈可也。

    &rdquo徐乃擇吉日,招地師定穴開圹,掘數尺許,得一斷碑曰:&ldquo居此絕,葬此吉。

    &rdquo乃悟地師宜陰宅不宜陽宅之言不謬也。

    既葬數年,家益富厚,長子入粟,仕秦中為縣令,次子亦登賢書,居然紳矣。

    而徐之季子頗喜狎遊,旋娶一倡歸以為妾,樵女微有違言,辄與反目,樵女訴于舅姑,舅姑顧不直之,曰:&ldquo汝小家女,眼孔淺耳。

    而夫大家子,東眠西宿,自是常事,豈如田舍兒止一婦哉!&rdquo妾聞之,意益驕,日進讒言于夫,又誣以陰事。

    樵女無以自明,雉經死。

    媪痛女亦死,乃逐樵叟。

    叟歸,徘徊于徐氏新茔,痛哭其下,觸墓石死。

    未幾,天大雷雨,震徐氏之茔,發其穴,破其棺。

    徐翁不得已,易棺而更葬之,于其穴下又得斷碑曰:&ldquo義則吉,不義則絕。

    &rdquo與前所得碑語意相承,蓋一石也。

    改葬之日,季子暴卒。

    其明年,次子應禮部試入都,墜車死。

    長子官秦中,以侵冒軍饷,伏法。

    徐翁暮年失所,亦以憂死。

    而門下客周姓者,偶過徐氏茔,見樵叟揖之人,則仍昔日樵舍也。

    悸而覺,恍然如夢,奔還其家,與家人言所見,未竟,忽曰:&ldquo樵叟又至矣!&rdquo歐血而死。

     有巫者名就地滾,能以術緻亡者之魂。

    其為術也,先伏地喃喃誦咒,誦畢,就地一滾,則亡者之魂已附其身,與家人問答如生時,其術甚驗,故得是名,而其真姓名轉不甚著矣。

    一日,有士人托緻其父之魂,良久,竟不至。

    巫者甚愧,往見其師而問焉。

    師曰:&ldquo其人之父必大惡人也。

    &rdquo巫曰:&ldquo此亦儒流,未聞其有大罪孽。

    &rdquo師曰:&ldquo然則其人必生天矣。

    &rdquo巫請其說。

    師曰:&ldquo汝但能行召亡之術,而未能知亡者之情狀也。

    夫人之生也,為血肉之軀,其質重濁。

    故雖聖賢如孔、孟,有蟠天際地之學;神勇如贲、獲,有裂兕曳牛之力;而離地一步,即不能行。

    及其死也,此塊然之質埋藏地下,而其餘氣尚存,則輕清而上升矣。

    大凡其氣益清,則其升益高。

    故孔、孟、顔、曾,千秋崇祀,而在人間絕無,蓋其氣已升至極高之地,去人甚遠也。

    苟有一分濁氣未淨,即不能上與太清為體,于是有赫然森列而為明神者焉。

    其品愈下,則濁氣愈多,而去人亦益近。

    至于尋常之人,則生本凡庸,死亦冗,不過依其子孫以居。

    汝平時所一召而即至者,皆此等鬼也。

    若夫兇惡之人,清氣久絕,純乎濁氣。

    生前有形有質,尚可混迹人間;死後形質既離,便非大地所載。

    其氣愈沉愈下,堕入九幽,去入亦遠。

    吾始疑其人之父為大惡人,恐其堕入九幽,故非吾術所能召也;既非此類,則必其人之氣濁少而清多,已超然在聲臭之外,故吾知其已生天也。

    &rdquo餘謂此論極精,非他巫觋所能見及。

    佛家天堂地獄之說,不外乎此。

    餘嘗疑匹夫匹婦,死猶有鬼;而士大夫一經易箦,則反寂然,殊不可解。

    得此巫師之論,乃釋然矣。

    若夫有恩報恩,有怨報怨,其心既有所系著,則無論氣之清濁,而皆不能上升,故往往能見形為禍福。

    此巫師所未言,而可推論及之者也。

     胡某,蘇州人,役于冥中。

    其赴役也,每不自知,或行于通衢,忽然倒地;甚或自樓梯墜下,頭面破壞,甚以為苦。

    哀于冥中主者,願預示期日。

    主者曰:&ldquo他人皆不爾,而汝如是,是有夙譴也。

    宜自谶悔乃可。

    &rdquo甲自矢從此永不殺生,嗣後遂預知期日,先就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