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三山福地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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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自實,山東人也。

    生而質鈍,不通詩書。

    家頗豐殖,以田莊為業。

    同裡有缪君者,除得閩中一官,缺少路費,于自實處假銀二百兩。

    自實以鄉黨相處之厚,不問其文券,如數貸之。

    至正末,山東大亂,自實為群盜聽劫,家計一空。

    時陳有定據守福建,七閩頗安。

    自實乃挈奏子由海道趨福州,将訪缪君而投托焉。

    至則缪君果在有定幕下,當道用事,威權隆重,門戶赫弈。

    自實大喜,然而患難之餘,跋涉道途,衣裳褴縷,客貌憔粹,未敢遽見也。

    乃于城中僦屋,安頓其妻孥,整飾其冠服,蔔日而往。

    适值缪君之出,拜于馬首。

    初似不相識,及叙鄉井,通姓名,方始驚謝。

    即延之入室,待以賓主之禮。

    良久,啜茶而罷。

    明日,再往,酒果三杯而已,落落無顧念之意,亦不言銀兩之事。

    自實還家,旅寓荒涼,妻孥怨詈曰:&ldquo汝萬裡投人,聽幹何事?今為三杯薄酒所賣,即便不出一言,吾等何所望也!&rdquo自實不得已,又明日,再往訪焉,則似已厭之矣。

    自實方欲啟口,缪君遽曰:&ldquo向者承借路費,銘心不忘,但一宦蕭條,俸入微薄,故人遠至,豈敢辜恩,望以文券付還,則當如數陸續酬納也。

    &rdquo自實悚然曰:&ldquo與君共同鄉裡,自少交契深密,承命周急,素無文券,今日何以出此言也?&rdquo缪君正色曰:&ldquo文券承有之,但恐兵火之後,君失之耳。

    然券之有無,某亦不較,惟望寬其程限,使得緻力焉。

    &rdquo自實唯唯而出,怪其言辭矯妄,負德若此,羝羊觸藩,進退維谷。

    半月之後,再登其門,惟以溫言接之,終無一錢之惠。

    展轉推托,遂及半年。

    市中有一小庵,自實往缪君之居,适當其中路,每于門下憩息。

    庵主軒轅翁者,有道之士也,見其往來頗久,與之叙話,因而情熟。

    時值季冬,已迫新歲,自實窮居無聊,詣缪君之居,拜且泣曰:&ldquo新正在迩,妻子饑寒,囊乏一錢,瓶無儲粟。

    向者銀兩,今不敢求,但願捐鬥水而活涸轍之枯,下壺飨而救翳桑之餓,此則故人之賜也。

    伏望憐之憫之,哀之恤之!&rdquo遂匍匐于地。

    缪君扶之起,屈指計日之數,而告之曰:&ldquo更及一旬,當是除夕,君可于家專待,吾分祿米二右及銀二錠,令人馳送于宅,以為過歲之資,幸勿以少為怪。

    &rdquo且又再三丁甯。

    毋用他出以候之。

    自實感謝而退。

    歸以缪君之言慰其妻子。

    至日,舉家懸望,自實端坐于床,令椎子于裡門覘之。

    須臾,奔入曰:&ldquo有人負米至矣。

    &rdquo急出俟焉,則越其廬而不顧。

    自實猶謂來人不識其家,趨往問之,則曰:&ldquo張員外之饋館賓者也。

    &rdquo默然而返。

    頃之,稚子又入告曰:&ldquo有人攜錢來矣。

    &rdquo急出迓焉,則過其門而不入。

    再住扣之,則曰:&ldquo李縣令之赆遊客者也。

    &rdquo怃然而慚。

    如是者凡數度。

     至晚,竟絕影響。

    明日,歲旦矣,反為所誤,粒米束薪,俱不及辦,妻子相向而哭。

    自實不勝其憤,陰砺白刃,坐以待旦。

    雞鳴鼓絕,徑投缪君之門,将俟其出而刺之。

    是時,晨方未啟,道無行人,惟小庵中軒轅翁方明燭轉經,當門而坐,見自實前行,有奇形異狀之鬼數十輩從之,或握刀劍,或執椎鑿,披頭露體,勢甚兇惡;一飯之頃,則自實複回,有金冠玉珮之士百餘人随之,或擊幢蓋,或舉旌幡,和容婉色,意甚安閑。

    軒轅翁叵測,謂其已死矣。

    誦經已罷,急往訪之,則自實固無恙。

    坐定,軒轅翁問曰:&ldquo今日之晨,子将奚适?何其去之匆匆,而回之緩緩也?願得一聞。

    &rdquo自實不敢隐,具言:&ldquo缪君之不義,令我狼狽!今早實砺霜刃于懷,将往殺之以快意,及至其門,忽自思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