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求薦書蒙師争館 避仇人縣尹辭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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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渠出來打一個半死,慢慢再話個道理。

    ”陳百十六老道:“表弟話得好,先打後商量,不然明日我江南朋友得知,到話得弗好看。

    ”李八八道:“表兄個弗用話!”你看他,弗用一餐飯間,去尋了無數鄉裡親戚。

    你道是些甚麼人?卻是那東村内的趙皮鞋、南城裡的陳泥水、西街上的張木匠、北橋頭的李裁縫,各帶了幾個徒弟,約有四五十人,都打着江南鄉語,一個個磨拳擦掌,齊集在賓館門前。

    原來陳府判此時正理完縣事,恰在賓館裡與王端相見。

    陰陽生看見那一夥人,連忙禀道:“禀上老爺,适才那個江南生員,又帶領了一夥江南人,在大門上口口聲聲要與王相公厮打哩!”陳府判對王瑞道:“鄉親莫要着忙,那江南人最是放肆,惹着他,便使一通氣力。

    ”吩咐皂隸:“快走出去,把那随從來的捉幾個進來處治他便了。

    ”皂隸走出大門,便扭了兩個進來。

    陳府判喝聲:“打!”每人打了三十。

    你看外面那些人,首初時個個嘴硬,後來聽得捉将進去便打,大家吓得就如雪獅子向火,酥了一半,跑的跑,躲的躲,各自四散走了。

    李八八見衆人走散,恐怕嚴究起來便難擺脫,連忙走回下處,收拾了衣包,也不去與陳百十六老作别,急急逃回家去不提。

    陳府判吩咐:“把這兩個快趕出去!”你看,這兩個人,也是晦氣,白白的打得兩腿通紅,那裡去讨一毫調理。

    噫!正是: 是非隻因多開口,煩惱皆由強出頭。

     這陳府判迎王瑞到了衙裡,先與張秀相見,整酒款待,再令孩兒出來拜見。

    王瑞自得張秀作薦進去,每日完了功課,便去奕棋飲酒。

    陳府判若有疑難事情,就來請教他們兩個。

    不上署得縣事半年,到賺得有幾千銀子。

    這也是他會奉承上司,上司也做成他。

     一日,送京報來道:“九龍知縣已有官了,姓金名石,系金陵人,選貢出身。

    ”陳府判暗想道:“我金陵止有當初與我做對頭、奪秀才的那個金石,終不然再有個甚麼金石,與他一般名姓相同?且住,明日待他到任之時,若果是這個金石來做知縣,卻也是冤家偏遇對頭人,便與他慢慢算一算賬去。

    ”不想到任果然是他。

    陳府判交了堂印,便掇起當年夙恨,也不管他上任吉辰,便對金知縣道:“鄉兄,還記得向年馬上剝衣巾,當堂請題目的時節麼?”金知縣曉得冤家湊巧,遂躬身回答道:“知縣本一介草茅,判尊乃千尋梁棟。

    當年雖觸雷霆之怒,今日須馳犬馬之勞。

    在判尊則不念舊惡,在知縣已難贖前愆。

    罪甚彌天,噬臍何及?”陳府判道:“鄉兄豈不聞古人雲:‘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說不了,便呵呵冷笑一聲。

    這陳府判見他初到,又不好十分激觸,隻把這兩句話兒打動了他,便起身作别,各自回衙。

    金知縣自知撞着對頭,卻難回避,次日備下一副厚禮,寫了一個晚生帖子,送到陳府判衙裡。

    陳府判見了,一些不受,就把帖子上寫了幾句回出來,道: 昔日秀而不實,今日冤家路窄。

     一朝萍水相逢,與君做個頭敵。

     金知縣知了,便歎道:“早知今日,悔不當初。

    昔年原是我與他做對,沒奈何,忍恥包羞,這也難怪他記恨到今,怎知冤家路窄,他今是個府官,我是個縣官,若不見機而去,後來必要受他一場恥辱。

    正是‘識時務者呼為俊傑,知進退者乃為丈夫’。

    不如明日拜辭太府,送還縣印,早早回避前去,卻不是好。

    ”這金知縣計議停當,次早正值知府升堂理事,你看他果然捧着印上堂拜辭。

    知府驚問道:“金縣尹,你莅任未及一旬,便欲辭任而歸,其中緣故,令人莫解。

    ”金知縣事到其間,不敢隐諱,隻得把陳府判當年事情,一一備說。

    知府聽罷,便笑道:“金縣尹,豈不聞冤家兩字,宜解不宜結,你做你的官,他任他的職,兩家便息了是非。

    就待我去見三府公,講一講明,與你們做個和事老吧。

    ”金知縣道:“知縣記得書中雲‘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又雲‘禮貌衰則去之’,今日雖承太府款留,明日終被一場譏诮,反為不美。

    知縣隻是先酌遠謀,毋贻後悔。

    ”知府強留不住,見他再四苦辭,立心要去,卻又不好十分攔擋,隻得憑他起身去任。

    這陳府判見他去了,恰才的: 撇卻心頭火,拔去眼中釘。

     依舊署了印,代理着九龍縣事。

    這也是他官星當滅,未及一月,京報到來,說他已罷職了。

    這陳府判雖是罷了職,卻也心遂意足,想那切齒之仇已釋,生平之願已申,更無一些愠色,遂與張秀商量道:“老叔,小侄相屈多時,晨昏有亵,于心甚為歉歉,稍有白金二百兩,送上老叔,聊為進京幹辦前程之費。

    倘得個好缺出來,那時千乞還到金陵一往,以叙通家交誼之情。

    ”張秀收下銀子,即便躬身拜謝,兩個各淚汪汪,不忍别去。

    正是: 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

     張秀辭别出來,回家遂與妻子商量進京一事。

    那王瑞見張秀辭去,他也再四推辭。

    陳府判那裡肯放,即便打點船隻,收拾同回。

    這卻是: 大限到時人莫測,便教插翅也難逃。

     這也是他們該遭水厄,恰值七月二十三夜,坐船正泊在三浙江中,忽遇水潮大變,可憐一齊溺水而亡。

    張秀那裡曉得陳府判一家遭此異變,竟帶了妻小,擇日進京。

    畢竟不知後來如何得他溺水消息,進京幹得甚麼前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