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回 托遺言續編現形記 述情話剖說厭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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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托遺言續編現形記述情話剖說厭世心 話說甄閣學看見他大哥昏暈過去,自己大遠地跑來,見着面,一句話也沒有得說,不由得傷心,淚如雨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他嫂子、侄兒見他如此,知道病人是不中用了,急的喊“老爺”、喊“爸爸”嗚嗚咽咽,那裡喊得清爽,隻有一片号啕哭聲,鬧得個驚天動地。

    還是向來伺候的一個老媽子上前去,摸了摸病人的胸口,忙叫:“二老爺,太太,少爺,快别搗亂,老爺胸口子上還是熱的,決不至怎麼樣。

    據我看來,八分是見了二老爺,一陣歡喜,一陣傷感,一喜一悲,岔着了一口氣,昏暈過去,靜一靜,包管會轉過氣來。

    但是,病久了的人,神是虛的,切不要大聲哭喊,防着驚吓他老人家,到反不好。

    ”甄閣學聽老媽這兩句說話很有道理,點點頭,止住哭聲。

    袖筒内拿出絹子來,揩幹眼淚,挨近床上,伸手在胸口上摸了一摸,又用手在自己鼻上、嘴上試了一試,輕輕喊了一聲:“大哥。

    ”約莫半刻工夫,見他大哥蠕蠕的微動。

    又有半刻工夫,出了半口氣,睜開眼睛,朝他望了一望,仍合上了。

    徐氏太太也就趕着湊上來,連聲的叫:“老爺,你醒醒,定定神,看二叔站在這裡呢!”隻聽見喉嚨裡頭的痰,呼呼家響。

    慢慢又把手伸出被來,似想要掙紮起來的樣子。

    徐氏太太急忙雙手趁着勢抱他起來,回頭叫老媽子趕着把被折疊起,墊高了枕頭,順着身子靠緊。

    又叫兒子爬到床裡去,用手在背上輕輕捶了幾下,哇的吐了一口濃答答的痰出來。

    氣喘呼呼,又似乎下氣不接上氣。

    老媽子早把參湯炖好了,用茶盅盛好。

    徐氏太太接過手來,拿銀匙送到口邊,叫他呷了兩口,仍舊扶着躺下,迷迷沉沉的睡去。

     甄閣學方才走出房來,徐氏太太又叫兒子出去,周旋一回黃二麻子,說:“你父親病着,人家是客,從北京跟你二叔來到咱家,不要怠慢了人家。

    ”他兒子答應着,朝外頭去了。

    甄閣學究竟手足情切,一個人在堂屋裡踱來踱去,不時的在房門口問他嫂子:“此刻怎麼樣?”徐氏太太走近門口,一隻手掀開門簾,向甄閣學道:“還睡着未醒,睡的,覺得很香,不怎麼樣。

    二叔可以請歇歇罷。

    路上受了辛苦,一進門就吃這一驚,現在總算是菩薩保佑,轉過氣來,大約不要緊。

    ”甄閣學道:“惟願不要緊就好。

    大嫂也可歇歇。

    但是身邊不要離開人。

    ”徐氏太太答應着:“是”,轉身進去。

    甄閣學又叫侄兒來,把向來看病的一位葛古辛葛大夫請了來。

    他侄兒答應說:“已叫家人請去了大半天,這個大夫向來要掌上燈才來的。

    ”按下慢表。

     且說黃二麻子,一個人坐在廳上,忽聽裡面哭聲大震,心裡想道:“不好了,一定是大大人去貨了。

    我們老大人來得真巧,趕上見一面。

    但不曉得他老兄弟倆可能說句話沒有?”自言自語地,正在出神。

    忽見大大人的少爺從裡頭走了出來,向他深深一揖,口稱:“黃二哥,遠道惠臨,現在一家人都因為家父的病,一切簡慢,實在不安得很。

    家母特命小弟在二哥前告罪,尚求原諒。

    ”黃二麻子究竟是在世路上閱曆久了的人,若是别人在那裡想的出神辰光,忽然來了一個人向他作揖,說這一套謙恭的話,必然要牛頭不對馬嘴,胡亂一回。

    這黃二麻子雖然是心裡在替甄閣學想他老兄弟倆多年不見,今日老遠的來僅見一面,一句話沒有得說,豈不是一件大缺恨!還算趕着送終,也可少慰友愛。

    心裡隻管這麼想,他眼光卻不住地四面八方地射,甄大少爺剛走出屏門,他早已一眼瞥着。

    這甄大少爺氣宇軒昂,舉止大雅,料定必是甄老大人的侄少大人。

    不等大少爺走近,他已滿面堆下笑臉,站起身子,趨搶上去,恰與大少爺對作一揖。

    聽大少爺說完了話,忙答道:“不敢當。

    ”大少爺讓他上座,黃二麻子歪着身子坐下。

    看大少爺滿面帶着愁容,雖然相對談笑,終是出之勉強,随意寒暄幾句。

    外面報道:“葛大夫來了。

    ”大少爺便欠身向黃二麻子道:“二哥請坐,小弟暫且失陪。

    ”黃二麻子道:“少大人盡管請便,晚生不是外人,如有什麼事,盡可呼喚。

    晚生身受令兄大人天高地厚之恩,應該報效的。

    ”大少爺說了兩句:“豈敢。

    ”葛大夫已經踱了進來,大少爺迎着上去,便邀他向東邊書房裡去。

     黃二麻子仍然是一個人坐在客廳,心裡又想:不知道這位大大人的病得好不得好?倘若是出了岔子,咱們老大人自然是要把他身後一切大事辦完了方能回京,至少也得兩三月。

    若是像這樣綿着下去,要死不活的,他們老兄弟情義很重,必要在這裡等着,三月五月似不能定的。

    就是老大人要走,也恐怕大太太、少爺們不肯放他去,這全是天理人情上必然之事。

    但是我原要想借這一趟苦差回去得個勞績,有老大人幾句話說,不是馬上得個優差,吃他一注。

    若是像這樣耽擱下去,倘或那邊大人交卸了濟南道,我的差事不是又要挂在粉牌上了,豈不白受一回辛苦。

    想到這裡,就如熱鍋的螞蟻,周身不自在起來。

    耳邊忽聽一陣腳步聲響,不由得站起身來,在隔扇窗子裡一望,原來是大少爺送葛大夫出去。

    便兩步走到花簾門口站着,候大少爺送了大夫進來,搶上前去問道:“少大人,方才大夫診了脈怎麼說法?開的什麼藥?”大少爺道:“據葛大夫所說,家嚴的病是用心過度,氣血雙虧。

    ”随口又叫家人取了藥方來,一隻手遂給黃二麻子。

    黃二麻子雙手接過,從頭至尾看了又看,又用手指頭在藥方上東點西點,口中不住的咕哝。

    大少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