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台的春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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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必須點一枝火柴走三五步路的,但到得半山,路既就了規律,而微雲堆裡的半規月色,也朦胧地現出一痕銀線來了,所以手裡還存着的半盒火柴,就被我藏入了袋裡。

    路是從山的西北,盤曲而上,漸走漸高,半山一到,天也開朗了一點,桐廬縣市上的燈火,也星星可數了。

    更縱目向江心望去,富春江兩岸的船上和桐溪合流口停泊着的船尾船頭,也看得出一點一點的火來。

    走過半山,桐君觀裡的晚褥鐘鼓,似乎還沒有息盡,耳朵裡仿佛聽見了幾絲木魚钲钹的殘聲。

    走上山頂,先在半途遇着了一道道觀外圍的女牆,這女牆的栅門,卻已經掩上了。

    在栅門外徘徊了一刻,覺得已經到了此門而不進去,終于是不能滿足我這一次暗夜冒險的好奇怪僻的。

    所以細想了幾次,還是決心進去,非進去不可,輕輕用手往裡面一推,栅門卻呀的一聲,早已退向了後方開開了,這門原來是虛掩在那裡的。

    進了栅門,踏着為淡月所映照的石砌平路,向東向南的前走了五六十步,居然走到了道觀的大門之外,這兩扇朱紅漆的大門,不消說是緊閉在那裡的。

    到了此地,我卻不想再破門進去了,因為這大門是朝南向着大江開的,門外頭是一條一丈來寬的石砌步道,步道的一旁是道觀的牆,一旁便是山坡,靠山坡的一面,并且還有一道二尺來高的石牆築在那裡,大約是代替欄杆,防人傾跌下山去的用意,石牆之上,鋪的是二三尺寬的青石,在這似石欄又似石凳的牆上,盡可以坐卧遊息,飽看桐江和對岸的風景,就是在這裡坐它一晚,也很可以,我又何必去打開門來,驚起那些老道的惡夢呢! 空曠的天空裡,流漲着的隻是些灰白的雲,雲層缺處,原也看得出半角的天,和一點兩點的星,但看起來最饒風趣的,卻仍是欲藏還露,将見仍無的那半規月影。

    這時候江面上似乎起了風,雲腳的遷移,更來得迅速了。

    而低頭向江心一看,幾多散亂着的船裡的燈光,也忽陰忽滅地變換了一變換位置。

     這道觀大門外的景色,真神奇極了。

    我當十幾年前,在放浪的遊程裡,曾向瓜州京口一帶,消磨過不少的時日。

    那時覺得果然名不虛傳的,确是甘露寺外的江山,而現在到了桐廬,昏夜上這桐君山來一看,又覺得這江山之秀而且靜,風景的整而不散,卻非那天下第一江山的北固山所可與比拟的了。

    真也難怪得嚴子陵,難怪得戴征士,倘使我若能在這樣的地方結屋讀書,以養天年,那還要什麼的高官厚祿,還要什麼的浮名虛譽哩?一個人在這桐君觀前的石凳上,看看山。

    看看水,看看城中的燈火和天上的星雲,更做做浩無邊際的無聊的幻夢,我竟忘記了時刻,忘記了自身,直等到隔江的擊聲傳來,向西一看,忽而覺得城中的燈影微茫地減了,才跑也似地走下了山來,渡江奔回了客舍。

     第二日侵晨,覺得昨天在桐君觀前做過的殘夢正還沒有續完的時候,窗外面忽而傳來了一陣吹角的聲音。

    好夢雖被打破,但因這同吹筚篥似的商音哀咽,卻很含着些荒涼的古意,并且曉風殘月,楊柳岸邊,也正好候船待發,上嚴陵去;所以心裡雖懷着了些兒怨恨,但臉上卻隻觀出了一痕微笑,起來梳洗更衣,叫茶房去雇船去。

    雇好了一隻雙槳的漁舟,買就了些酒萊魚米,就在旅館前面的碼頭上上了船,輕輕向江心搖出去的時候,東方的雲幕中間,已現出了幾絲紅暈,有八點多鐘了。

    舟師急得利害,隻在埋怨旅館的茶房,為什麼昨晚上不預先告訴,好早一點出發。

    因為此去就是七裡灘頭,無風七裡,有風七十裡,上釣台去玩一趟回來,路程雖則有限,但這幾日風雨無常,說不定要走夜路,才回來得了的。

     過了桐廬,江心狹窄,淺灘果然多起來了。

    路上遇着的來往的行舟,數目也是很少,因為早晨吹的角,就是往建德去的快班船的信号,快班船一開,來往于兩岸之間的船就不十分多了。

    兩岸全是青青的山,中間是一條清淺的水,有時候過一個沙洲,洲上的桃花菜花,還有許多不曉得名字的白色的花,正在喧鬧着春暮,吸引着蜂蝶。

    我在船頭上一口一口的喝着嚴東關的藥酒,指東話西地問着船家,這是什麼山,那是什麼港,驚歎了半天,稱頌了半天,人也覺得倦了,不曉得什麼時候,身子卻走上了一家水邊的酒樓,在和數年不見的幾位已經做了黨官的朋友高談闊論。

    談論之餘,還背誦了一首兩三年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