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山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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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堂(寺)的時候,卻既不見井,也不見碑;而這條碑銘,我從前是曾在一部筆記叫做《桂苑叢淡》的書裡看到過一次的。

    這書記載着:"令狐相公出鎮淮海日,支使班蒙,與從事諸人,俱遊大明寺之西廊,忽睹前壁,題有此銘,諸賓皆莫能辨,獨班支使曰:得非大明寺水,天下無此八字乎?衆皆恍然。

    "從此看來,《塘栖志略》裡所說的大明寺井碑,應是抄來的文章,而編者所謂不識何意者,還是他在故弄玄虛。

    當然,寺在山麓,地又近水,寺前寺後,井是當然有一口的;井裡的泉,也當然是清冽的;不過此碑此銘,卻總有點兒可疑。

     大明寺前的所謂宋梅,是一棵曲屈蒼老,根腳邊隻剩了兩條樹皮圍拱,中間空心,上面枝幹四叉的梅樹。

    因為怕有人折,樹外面全部是用一鐵絲網罩住的。

    樹當然是一株老樹,起碼也要比我的年紀大一兩倍,但究竟是不是宋梅,我卻不敢斷定。

    去年秋天,曾在天台山國清寺的伽藍殿前,看見過一株所謂隋梅;前年冬天,也曾在臨平山下安隐寺裡看見過一枝所謂唐梅;但所謂隋,所謂唐,所謂宋等等,我想也不過"所謂"而已,究竟如何,還得去問問植物考古的專家才行。

     出大明堂,從梅花林裡穿過,西面從吳昌碩的墳旁一條石砌路上攀登上去,是上超山頂去的大路了。

    一路上有許多同夢也似的疏林,一株兩株如被遺忘了似的紅白梅花,不少的墳園,在招你上山,到了半山的竹林邊的真武殿(俗稱中聖殿)外,超山之所以為超,就有點感覺得到了;從這裡向東西北的三面望去,是汪洋的湖水,曲折的河身,無數的果樹,不斷的低崗,還有塘的兩面的點點的人家;這便算是塘栖一帶的水鄉全景的鳥瞰。

     從中聖殿再沿石級上去,走過黑龍潭,更走二裡.就可以到山頂,第一要使你駭一跳的,是沒有到上聖殿之先的那一座天然石築的天門。

    到了這裡,你才曉得超山的奇特.才曉得志上所說的"山有石魚石筍等,他石多異形,如人獸狀:"諸記載的不虛。

    實實在在,超山的好處,是在山頭一堆石,山下萬梅花,至若東瞻大海,南眺錢江,田疇如井,河道如腸,桑麻遍地,雲樹連天等形容詞,則凡在杭州東面的高處.如臨平山黃鶴峰上都用得着的,并非是超山獨一無二的絕景。

     你若到了超山之後,則北去超山七裡地外的塘栖鎮上,不可不去一到。

    在那些河流裡坐坐船,果樹下跑跑路.趣味實在是好不過。

    兩岸人家,中夾-水;走過丁山湖時,向西面看看獨山,向東首看看馬鞍龜背,想象想象南宋垂亡。

    福王在莊(至今其地還叫做福王莊)上所過的醉生夢死脂香粉膩的生涯,以及明清之際,諸大老的園亭别墅、台榭樓堂,或康熙乾隆等數度的臨幸,包管你會起一種像讀《蕪城賦》似的感慨。

     又說到了南宋,關于塘栖,還有好幾宗故事,值得一提。

    第一,卓氏家乘《唐栖考》裡說:"唐栖者,唐隐士所栖也;隐土名珏,字玉潛,宋末會稽人。

    少孤,以明經教授鄉裡子弟而養其母。

    至元戊寅,浮圖總統楊連真伽,利宋攢宮金玉,故為妖言惑主聽,發掘之。

    珏懷憤,乃貨家具。

    召諸惡少,收他骨易遺骸,瘗蘭亭山後,而樹冬青樹識焉。

    珏後隐居唐栖,人義之,遂名其地為唐栖。

    "這鎮名的來曆說,原是人各不同的,但這也豈不是一件極有趣的故實嗎?還有塘栖西龍河圩,相傳有宋宮人墓;昔有士子,秋夜憑欄對月,忽聞有環珮之聲,不寐聽之,歌一絕雲:"淡淡春山抹未濃,偶然還記舊行蹤,自從一入朱門去,便隔人間幾萬重。

    "聞之酸鼻。

    這當然也是一篇絕哀豔的鬼國文章。

     塘栖鎮跨在一條水的兩岸,水南屬杭州,水北屬德清;商市的繁盛,酒家的衆多,雖說隻是一個小小的鎮集,但比起有些縣城來,怕還要鬧熱幾分。

    所以遊過超山,不願在山上吃冷豆腐黃米飯的人,盡可以上塘栖鎮上去痛飲大嚼;從山腳下走回汽車路去坐汽車上塘栖,原也很便.但這一段路,總以走走路坐坐船更為合式。

     一九三五年一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