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吾 一會兒貓兒們就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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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日麗的日子,還可以在海邊散步。

    庭院裡種着氣派的防風松林。

    醫療設備也一應俱全。

     靠着健康保險、退職金、存款和養老金,天吾的父親大概可以在這裡安度餘生了。

    多虧他幸運地被NHK錄用為正式職員。

    盡管身後不能留下稱得上财産的東西,他至少也可以自食其力。

    這對天吾來說實在值得慶幸。

    不管對方在生物學意義上是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天吾都不打算從他那裡繼承任何東西,也不準備特别給他什麼。

    他們來自并不相幹的地方,奔赴并不相幹的去處。

    隻是偶然在一起度過了人生中的幾年。

    僅此而已。

    結局變成這樣,固然令人遺憾,但天吾也一籌莫展。

     然而,天吾明白,再次去探望父親的時間已經到了。

    他極不情願,如果可能,很想就這樣向右轉回家去。

    可是口袋裡已經裝着往返車票和特快票,事情已經這樣了。

     他站起身付了飯錢,站在站台上等着開往館山的特快列車進站。

     再次仔細掃視附近,沒看到可能是調查員的人影。

    周圍全是拖家帶口、笑容滿面的遊客,打算去海邊小住、洗海水浴。

    他摘下太陽鏡塞進口袋,重新戴好棒球帽。

    管他呢!他想。

    想監視就監視個夠吧。

    我現在要到千葉縣的海濱小鎮,去見患了老年癡呆症的父親。

    他說不定還記得兒子,也可能已經忘了。

    上次去見他時,他的記憶力已經相當模糊,現在隻怕更加惡化了。

    都說老年癡呆症隻會越來越重,不會恢複。

    就像隻能一直向前的齒輪。

    這是天吾對老年癡呆症不多的了解之一。

     列車駛出東京站後,他拿出随身帶着的文庫本閱讀。

    這是一本以旅行為主題的短篇小說集。

    其中有一篇,寫的是一位青年男子去了一座由貓兒統治的小城旅行的故事。

    題目叫作《貓城》。

    這是一個充滿幻想的故事,作者是一位沒聽過的德國作家。

    導讀中介紹說,小說寫于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之間。

     那位青年背着一隻包,獨自遊曆山水。

    他沒有特定的目的地。

    坐上火車出遊,有哪個地方引起他的興趣,便在那裡下車。

    投宿旅館,遊覽街市,愛待多久就待多久。

    待到盡興,再繼續坐火車旅行。

    這是他一貫的度假方式。

     車窗外出現了一條美麗的河。

    沿着蜿蜒的河流,平緩的綠色山崗連綿一線,山麓有座玲珑的小鎮,給人靜谧的感覺。

    一架古舊的石橋橫跨河面。

    這幅景緻誘惑着他的心。

    在這兒說不定能吃上美味的鳟魚。

     列車剛在車站停下,青年便背着包跳下車。

    沒有别的旅客在此處下車。

     他剛下車,火車便揚長而去。

     車站裡沒有站員。

    這裡也許是個很清閑的車站。

    青年踱過石橋,走到鎮裡。

    小鎮一片靜寂,看不見一個人影。

    所有的店鋪都緊閉着卷簾門,鎮公所裡也空無一人。

    唯一的賓館裡,服務台也沒有人。

    他按響電鈴,卻沒有一個人出來。

    看來完全是個無人小鎮。

    要不然就是大家都躲起來睡午覺了。

    然而才上午十點半,睡午覺似乎太早了點。

    或許是出于某種理由,人們合棄了這座小鎮,遠走他鄉了。

    總之,在明天早晨之前,不會再有火車,他隻能在這裡過夜。

    他漫無目的地四下散步,消磨時光。

     然而,這裡其實是一座貓兒的小城。

    黃昏降臨時,許多貓兒便走過石橋,來到鎮子裡。

    各色花紋、各個品種的貓兒。

    它們要比普通貓兒大得多,可終究還是貓兒。

    青年看見這光景,心中一驚,慌忙爬到小鎮中央的鐘樓上躲起來。

    貓兒們輕車熟路,或是打開卷簾門,或是坐在鎮公所的辦公桌前,開始了各自的工作。

    沒過多久,更多的貓兒同樣越過石橋,來到鎮裡。

    貓兒們走進商店購物,去鎮公所辦理手續,在賓館的餐廳用餐。

    它們在小酒館裡喝啤酒,唱着快活的貓歌。

    有的拉手風琴,有的和着琴聲翩翩起舞。

    貓兒們夜間眼睛更好用,幾乎不用照明,不過這天夜裡,滿月的銀光籠罩小鎮,青年在鐘樓上将這些光景盡收眼底。

    将近天亮時,貓兒們關上店門,結束了各自的工作和事情,成群結隊地走過石橋,回到原來的地方去了。

     天亮了,貓兒們都走了,小鎮又回到了無人狀态,青年爬下鐘樓,走進賓館,自顧自地上床睡了一覺。

    肚子餓了,就吃賓館廚房裡剩下的面包和魚。

    等到天開始暗下來,他再次爬上鐘樓躲起來,徹夜觀察貓兒們的行動,直到天亮。

    火車在上午和傍晚之前開來,停在站台上。

     乘坐上午的火車,可以向前旅行;而乘坐下午的火車,便能返回原來的地方。

    沒有乘客在這個車站下車,也沒有人從這個車站上車。

    但火車還是規規矩矩地在這兒停車,一分鐘後再發車。

    隻要願意,他完全可以坐上火車,離開這座令人戰栗的貓城。

    然而他沒有這麼做。

    他年輕,好奇心旺盛,又富于野心和冒險精神。

    他還想多看一看這座貓城奇異的景象。

    從何時起,又是為何,這裡變成了貓城?這座貓城的結構又是怎麼回事?貓兒們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如果可能,他希望弄清這些。

    親眼目睹過這番奇景的,恐怕除了他再沒有别人了。

     第三天夜裡,鐘樓下的廣場上發生了一場小小的騷動。

     “你不覺得好像有人的氣味嗎?”一隻貓兒說。

     “這麼一說,我真覺得這幾天有一股怪味。

    ”有貓兒抽動着鼻頭贊同。

    “其實俺也感覺到啦。

    ”又有誰附和着。

     “可是奇怪呀,人是不可能到這兒來的。

    ”有貓兒說。

     “對,那是當然。

    人來不了這座貓城。

    ” “不過,的确有那幫家夥的氣味呀。

    ” 貓兒們分成幾隊,像自衛隊一般,開始搜索小鎮的每個角落。

    認真起來,貓兒們的鼻子靈敏極了。

    沒用多少時間,它們便發現鐘樓就是那股氣味的來源。

    青年也聽見了它們那柔軟的爪子爬上台階、步步逼近的聲音。

    完蛋了,他想。

    貓兒們似乎因為人的氣味極度興奮,怒火中燒。

    它們個頭很大,擁有鋒銳的大爪子和尖利的白牙。

    而且這座小鎮是個人類不可涉足的場所。

    如果被抓住,不知會受到怎樣的對待,不過,很難認為知道了它們的秘密,它們還會讓他安然無恙地離開。

     三隻貓兒爬上了鐘樓,使勁聞着氣味。

     “好怪啊。

    ”其中一隻微微抖動着長胡須,說,“明明有氣味,卻沒人。

    ” “的确奇怪。

    ”另一隻說,“總之,這兒一個人也沒有。

    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 “可是,這太奇怪啦。

    ” 于是,它們百思不解地離去了。

    貓兒們的腳步聲順着台階向下,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中。

    青年松了一口氣,也莫名其妙。

    要知道,貓兒們和他是在極其狹窄的地方遇見的,就像人們常說的,差不多是鼻尖碰着鼻尖。

    不可能看漏。

    但不知為何,貓兒們似乎看不見他的身影。

     他把自己的手豎在眼前。

    看得清清楚楚,并沒有變成透明的。

    不可思議。

    不管怎樣,明早就去車站,得坐上午那趟火車離開小鎮。

    留在這裡太危險了。

    不可能一直有這樣的好運氣。

     然而第二天,上午那趟列車沒在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