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金蘭契互剖金蘭語 風雨夕悶制風雨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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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我母親去世的早,又無姊妹兄弟,我長了今年十五歲,[庚辰雙行夾批:黛玉才十五歲,記清。

    ]竟沒一個人象你前日的話教導我。

    怨不得雲丫頭說你好,我往日見他贊你,我還不受用,昨兒我親自經過,才知道了。

    比如若是你說了那個,我再不輕放過你的;你竟不介意,反勸我那些話,可知我竟自誤了。

    若不是從前日看出來,今日這話,再不對你說。

    你方才說叫我吃燕窩粥的話,雖然燕窩易得,但隻我因身上不好了,每年犯這個病,也沒什麼要緊的去處。

    請大夫,熬藥,人參肉桂,已經鬧了個天翻地覆,這會子我又興出新文來熬什麼燕窩粥,老太太、太太、鳳姐姐這三個人便沒話說,那些底下的婆子丫頭們,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

    你看這裡這些人,因見老太太多疼了寶玉和鳳丫頭兩個,他們尚虎視眈眈,背地裡言三語四的,何況于我?況我又不是他們這裡正經主子,原是無依無靠投奔了來的,他們已經多嫌着我了。

    如今我還不知進退,何苦叫他們咒我?”寶钗道:“這樣說,我也是和你一樣。

    ”黛玉道:“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親,又有哥哥,這裡又有買賣地土,家裡又仍舊有房有地。

    你不過是親戚的情分,白住了這裡,一應大小事情,又不沾他們一文半個,要走就走了。

    我是一無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紙,皆是和他們家的姑娘一樣,那起小人豈有不多嫌的。

    ”寶钗笑道:“将來也不過多費得一副嫁妝罷了,如今也愁不到這裡。

    ”[庚辰雙行夾批:寶钗此一戲直抵通部黛玉之戲寶钗矣,又懇切、又真情、又平和、又雅緻、又不穿鑿、又不牽強,黛玉因識得寶钗後方吐真情,寶钗亦識得黛玉後方肯戲也,此是大關節大章法,非細心看不出。

    二人此時好看之極,真是兒女小窗中喁喁也。

    ]黛玉聽了,不覺紅了臉,笑道:“人家才拿你當個正經人,把心裡的煩難告訴你聽,你反拿我取笑兒。

    ”寶钗笑道:“雖是取笑兒,卻也是真話。

    你放心,我在這裡一日,我與你消遣一日。

    你有什麼委屈煩難,隻管告訴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

    我雖有個哥哥,你也是知道的,隻有個母親比你略強些。

    咱們也算同病相憐。

    你也是個明白人,何必作‘司馬牛之歎’?[庚辰雙行夾批:通部衆人必從寶钗之評方定,然寶钗亦必從颦兒之評始可,何妙之至!]你才說的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我明日家去和媽媽說了,隻怕我們家裡還有,與你送幾兩,每日叫丫頭們就熬了,又便宜,又不驚師動衆的。

    ”黛玉忙笑道:“東西事小,難得你多情如此。

    ”寶钗道:“這有什麼放在口裡的!隻愁我人人跟前失于應候罷了。

    隻怕你煩了,我且去了。

    ”黛玉道:“晚上再來和我說句話兒。

    ”寶钗答應着便去了,不在話下。

     這裡黛玉喝了兩口稀粥,仍歪在床上,不想日未落時天就變了,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秋霖脈脈,陰晴不定,那天漸漸的黃昏,且陰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覺凄涼。

    知寶钗不能來,便在燈下随便拿了一本書,卻是《樂府雜稿》,有《秋閨怨》《别離怨》等詞。

    黛玉不覺心有所感,亦不禁發于章句,遂成《代别離》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詞曰《秋窗風雨夕》。

    其詞曰: 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

     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凄涼! 助秋風雨來何速!驚破秋窗秋夢綠。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淚燭。

     淚燭搖搖蓺短檠,牽愁照恨動離情。

     誰家秋院無風入?何處秋窗無雨聲? 羅衾不奈秋風力,殘漏聲催秋雨急。

     連宵脈脈複飕飕,燈前似伴離人泣。

     寒煙小院轉蕭條,疏竹虛窗時滴瀝。

     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紗窗濕。

     吟罷擱筆,方要安寝,丫鬟報說:“寶二爺來了。

    ”一語未完,隻見寶玉頭上帶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

    黛玉不覺笑了:“那裡來的漁翁!”寶玉忙問:“今兒好些?[庚辰雙行夾批:一句。

    ]吃了藥沒有?[庚辰雙行夾批:兩句。

    ]今兒一日吃了多少飯?”[庚辰雙行夾批:三句。

    ]一面說,一面摘了笠,脫了蓑衣,忙一手舉起燈來,一手遮住燈光,向黛玉臉上照了一照,觑着眼細瞧了一瞧,笑道:“今兒氣色好了些。

    ” 黛玉看脫了蓑衣,裡面隻穿半舊紅绫短襖,系着綠汗巾子,膝下露出油綠綢撒花褲子,底下是掐金滿繡的綿紗襪子,靸着蝴蝶落花鞋。

    黛玉問道:“上頭怕雨,底下這鞋襪子是不怕雨的?也倒幹淨。

    ”寶玉笑道:“我這一套是全的。

    有一雙棠木屐,才穿了來,脫在廊檐上了。

    ”黛玉又看那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