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擊楫歌清流 荻岸蓼洲一帶江山如畫 當筵恸往事 癡兒慈父此中血淚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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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九龍轉身邀了王元超,回進卧室,隻聽得後面癡虎兒房内,呼呼奇響,好象舞弄棍棒的聲音。

    兩人過去一看,原來癡虎兒光着脊梁,站在當地,把那枝禅杖舞得風車一般。

    雖然沒有家數,看他神氣非常凝神注意,連黃九龍、王元超立在門外,毫不覺得。

    黃九龍大笑道:&ldquo快替我停止,不要白費氣力了。

    &rdquo 不料這時他正舞得興高采烈,那枝純鋼禅杖滴溜溜随身亂轉,發出呼呼聲響,被黃九龍在門外一聲喊,猛一疏神,手上一松,一個收不住,那枝禅杖就在喊聲中脫手而出,恰恰向門口飛來。

    黃九龍一伸手接住禅杖,跨進門去大笑道:&ldquo這一手算什麼呢?換了别人,被你這一手就得腦漿迸裂,那才冤枉呢。

    &rdquo癡虎兒睜着一雙環眼,一張蟹殼面,霎時染成一陣大紅色,竟象熟蟹殼了。

     王元超過去拍着他的肩膀,笑道:&ldquo我知道你急于練功夫,可是練功夫不能亂來的,倘然自己胡來一氣,使過了力,岔了氣,不是玩的。

    這幾天我們有事,停兒天我們自然一步步會教你的。

    &rdquo 黃九龍随手把禅杖倚在壁間,向癡虎兒笑道:&ldquo今天我們到湖心去喝酒,你可以跟我們去玩一天,有幾個本領了得的人物,你也可見識見識。

    &rdquo癡虎兒一聽有酒喝,立時把練功夫的心思放在一邊,張着闊嘴道:&ldquo去去,就此跟你們去。

    &rdquo 黃九龍道:&ldquo你這樣赤着腳去可不成,回頭你把赤城山彌勒庵得來的衣服穿在身上,我們走的時候,一定通知你的。

    &rdquo說罷,同王元超回到自己房内,兩人坐定,王元超道,&ldquo師兄預備好船隻沒有,我們何時下湖呢?&rdquo 黃九龍道:&ldquo我一早起來就派人布置一切了。

    &rdquo話猶未畢,門外進來兩個湖勇,垂手說道:&ldquo遊湖大船一隻,夥食行廚船一隻,都已備齊,請示堡主何時下船?&rdquo 黃九龍笑向王元超道:&ldquo此刻未免過早。

    &rdquo王元超道一&ldquo我們早點親自去迎接範老英雄,作個竟日之遊,也未始不可。

    &rdquo 黃九龍點首向湖勇道:&ldquo就此下船去,通知後房虎爺一聲。

    &rdquo兩個湖勇應聲退出。

    王元超也回房更衣去,一忽兒,癡虎兒穿得很整齊進來,黃九龍也換了一件袍子,外罩四方大袖馬挂,同癡虎兒走出房來,在王元超房門外喊道:&ldquo五弟,走吧。

    &rdquo王元超應聲徐步而出,于是三人走向前廳,廳上幾個頭目向黃九龍問道:&ldquo堡主遊湖,可以多派幾個弟兄去?&rdquo 黃九龍道:&ldquo人多船上反而擁擠,可以不必。

    &rdquo邊說邊向門外走去,堡門外已備着三匹駿馬,三人各自控鞍上馬,絲鞭揚處,一忽兒已到渡口。

    王元超一看湖邊停着一隻丈餘畫舫,船篷盡去,隻頭尾擎着四根鐵杆,支着遮陽布幔,四周垂着流蘇,四角挂着幾盞明角風燈,倒也雅緻非凡。

    遊船後面,還系着一隻白篷巨艇,艇内刀勺之聲,烹炙之味,揚溢出來,想必是遊湖的行廚船。

     三人棄鞍上船,黃九龍一看船内寬大,中間設了一張花梨桌子,四面圍着小椅子,桌上擺着鮮花香茗點心盒水煙盤之類,色色俱全。

    不覺高興異常,對王元超道:&ldquo我們堡内幾個頭目,同文案室幾位先生,着實有點才性,我知道這樣布置準對你的心思。

    &rdquo 王元超笑道:&ldquo真也虧他們。

    &rdquo又前後一看,船頭船尾各立着兩個精壯湖勇,分司橹篙,行廚船上也有幾個湖勇。

    一數兩船的人,連煮茗燒菜的廚役,共有十餘名,足供支應,就吩咐開船,向柳莊進發。

    恰值天氣晴爽,岚光隐隐,秋波疊疊,遠處渺小的兒隻漁舟,同掠波的水鳥出沒天際,宛如圖畫,這樣幽靜的水面,近處隻自己兩隻船上一路發出欸欸的橹聲,和船頭推波而進的接觸聲,偶然遠遠的幾聲漁歌從水面傳來,景象清幽之至。

     這樣三人談談笑笑行了一程,忽然癡虎兒伸手指着水面遠處,喊道:&ldquo咦,那紅色的是什麼?&rdquo黃九龍目力最好,朝他指的方向一看,隻見對面浩渺一碧之上,隐隐的露出一點紅如赤血的東西,正對着船行方向推波而來。

    王元超也已看見,笑道:&ldquo古人用&lsquo萬綠叢中一點紅&rsquo的詩句作畫題,這不是絕妙的畫稿嗎?&rdquo 忽聽黃九龍喊道:&ldquo我看出來了,那船上擠着一堆人,紅顔色似乎是女人穿的衣服,看那來船方向正是柳莊所在,難道範老英雄也來得這樣快麼?&rdquo回頭吩咐湖勇快迎上去,立時雙橹如飛,船如疾箭。

    對方來船卻是一葉扁舟,飛也似的駛來。

    相離還有半裡多路時候,隐隐聽得對船上有人擊楫高歌,水面上一陣清風吹送,歌聲非常悲壯激楚。

     王元超伏在船欄上,借着水音,側耳細聽,聽出唱的嶽武穆滿江紅一阕,他聽到:&ldquo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rdquo響遏行雲,聲裂金石,字字送到耳朵内,回頭向黃九龍笑道:&ldquo聽這歌聲,範老無疑,此老豪氣淩雲,一腔熱血,有心人聽到這幾句慷慨悲歌,就可知道他的為人了。

    又難得這樣大年紀,一點沒有頹敗之态,真所謂得天獨厚的了。

    &rdquo 話猶未畢,一陣微風,掠面而過,又隐隐聽得一個又尖又脆的嗓子唱道:&ldquo一帶江山如畫,風物向秋潇灑,蓼嶼荻花洲,掩映竹籬茅舍。

    &rdquo這幾句唱得纏綿悱恻,抑揚頓挫,從風尾遙曳過來,若斷若連,便象碧天盡處,有仙女從雲中歌舞一般。

    王元超扶着船欄,聽得神思迷離,不意遠遠一陣拍手歡呼,歌聲便劃然而止。

    原來兩船愈趨愈近,一刹那,彼此都可望見,所以拍手歡笑。

     這邊黃九龍等仔細向前一看,可不是柳莊那般人?最醒目的是船頭立着的紅娘子,披了一件猩猩大紅呢的一口鐘,映着水面倒影,流波閃動浮着一片片的紅光,照眼生缬。

    王元超笑道:&ldquo怪不得人稱紅娘子,原來愛穿紅色衣服出了名的。

    &rdquo 再一看紅娘子身後,範老頭子頭戴範陽氈笠,身披米色繭綢道袍,足登雲頭朱履,箕踞而坐,膝上擱着一片槳,鶴發童顔,神采奕奕,同昨晚見面時又是不同。

    範老頭子身後,緊坐着呂氏雙鳳,也各外罩一件燕尾青羽線呢的風氅,越顯得素面朱唇,珊珊秀骨。

    雙鳳身後還有一個不認識的黑面矮漢卻蹲在船尾,掄槳如飛的急駛而來。

    片時兩船接近,黃九龍、王元超步出船頭,一齊恭身迎迓,一面命湖勇點篙定船。

     那小舟上範老頭子首先起立,拱手大笑道:&ldquo有勞兩位遠迎。

    &rdquo語音未絕,已自躍過船來。

    紅娘子同呂氏姐妹也含笑招呼,先後輕輕躍上船頭。

    彼此一陣寒暄,步入艙中。

    範老頭子先不就座,遙向小舟上的黑矮漢連連招手道:&ldquo老弟快上這邊來,我給你引見兩位少年英雄。

    &rdquo 那矮漢遙應了一聲,慢慢放下雙槳,立起身來,先向這邊拱一拱手。

    就在這一拱手的工夫,也沒有看他怎樣動作,隻一眨眼,他已從那邊船尾一躍過船,竟象棉絮一般,毫無聲息,連船身都沒有晃動一點。

    黃九龍、王元超起初以為這黑矮漢一身灰撲撲的村裝,定是範家的長工,此刻一聽範老頭子稱呼老弟,身手又這樣矯捷,才知道以貌取人未免小觑人家。

    正想上前同他答話,忽見他回頭向外一看,喊聲&ldquo不好&rdquo,顧不及同人周旋,急匆匆又轉身走到船頭,立時伸出兩手,憑空向湖面一陣亂招。

    衆人看得非常詫異,也一齊走近船頭,順着他招手的所在一看,不禁暗暗驚奇。

     原來這位黑矮漢飛身上來時,兩足不免向小船一點,那張小舟經他一點,舟上沒人主持,自然直蕩開去,偏又下水順流,霎時飄離大船老遠。

    這邊船頭上的湖勇,急想用竹篙帶住,已是不及。

    等到黑矮漢走上船頭,那隻小舟已隔開二丈多遠,不料經這黑矮漢立在船頭雙手遠遠一招,說也奇怪,那隻小船好象懂得人性一般,立時在水面上打了個轉身,定在水上不動了。

     這時船上的黑矮漢兩掌齊舒,五指勾屈,如鳥爪一般,朝着那隻小船運氣伸縮不定。

    一看他臂上虬筋枝枝突起,好象掌上挽着千百鈞重的東西一樣,再看那隻小船,似已漸漸移動過來。

    一忽兒那黑矮漢猛的向後一退,兩掌一拳,兩臂往回一掣,一聲猛喝,就見那隻小舟霎時箭也似的飛射過來。

    衆人看他有這樣神奇手段,齊聲喝起采來。

    船頭湖勇見小船已自動回來,慌忙用篙點住,再用船上鐵鍊搭在小船上,就不會再蕩開去了。

     黑矮漢回身進艙,笑向範老頭子道:&ldquo俺真魯莽,幾乎把老大哥的寶舟,飄去得無影無蹤。

    &rdquo範老頭子笑道:&ldquo想不到我這破舟,也會同你開玩笑,急得你用出混元一炁功來。

    許久不見你練這手功夫,今天我們大開眼界,還要感謝那隻破舟呢。

    &rdquo說罷,一船上的人都大笑起來。

     黃九龍、王元超重新過來見禮,那黑矮漢衣服雖然村野,語言應對卻非常彬彬有禮。

    這時範老頭從中介紹道:&ldquo說起我們這位老弟,也是三湘七澤中一位無名英雄,姓滕單名一個鞏字,現年五十有七,湖南麻陽人氏。

    因為中年遭了天災弄得家破人亡,從此就單身浪遊,沒有家室。

    可是老天爺安排甚巧,這位老弟因隻身浪遊,反而遇到異人傳授了一身好功夫,所以這位老弟的功夫,還是中年以後才練出來的。

    因為素性恬淡,不計名利,不遇知己,絕口不談武技,人家看這副外表,宛然是個憨腦的莊稼人,誰知道他身懷絕技呢。

    生平同老朽最講得投機,老朽從前許多好友當中,也要算這位老弟最忠實。

    自從老朽隐在湖濱,每年總來看望一次,盤桓幾天。

    昨晚兩位大駕剛才進門,這位老弟接踵而至,老朽同兩位暢談一番,正高興得不得了,又遇老友臨門,那份歡喜就不用提啦。

    我對他說起兩位大名,他也欽佩得不得了,而且昨晚兩位離開蝸居當口,這位老友已在暗地裡依稀望見兩位豐采,所以今天一同邀來聚會聚會。

    &rdquo 範老頭子介紹已畢,彼此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