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梅花攢心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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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屋,江苞又把謝琴的一隻胳臂揪住。

    那小厮在前,兩個持刀的人分為左右,看着謝琴,黑蜈蚣晁四氣哼哼的在後邊走。

    過了廊子,過了竹林,月微星密;假山石如蹲伏着怪獸,水池裡發着亮凝滞着愁波。

    走了似乎是好大半天,其實淨是繞着走路,始終也沒除了這花園,而把謝琴推進一個門裡去了。

     這門裡真黑,似乎是一個過道。

    曲折的走了約有三四十步,就望見這道裡邊還有屋、有窗,窗上有特别亮的燈光。

    那小厮先進去,待了一會,裡邊‘當’的一聲,擊了一下鐘,江苞這才把謝琴拉進去。

    别的人可都持刀握匕首,站在窗外。

     謝琴進屋裡一看,見是一色硬木器具,桌上可除了茶具之外,别無陳設;隻有在楠木架上挂着的約有一尺高的一個古銅鐘。

    後牆上嵌在牆裡的,是有人那麼高的一個長形的玻璃鏡,照着謝琴。

    謝琴覺出自己是露出緊張的樣子來了,就立時又改為從容不迫地。

     屋子不太小,靠窗有一張大木榻,上面就坐着一個人,正在燈旁看書。

    燈共是兩隻,都是古銅燈口;燈光耀耀,照着這個人。

    年約有五十多歲,穿得很闊;是四方的臉,很白淨,有些稀稀的花白胡子。

    江苞就說:“見見!這就是大人,叩頭!……” 然而謝琴卻不肯跪下來叩頭,他也不是違抗,隻是顯出羞怯的樣子。

    那大人就擺了擺手,說:“算了吧!”這位大人倒是顯着沒有什麼脾氣,可也沒有什麼威儀。

     但是謝琴蓦然一扭頭,見着屋裡,不知什麼時候又進來一個人。

    這人卻身高體胖,年紀有七十多歲的樣子,但面上皺紋卻是很少,眼睛非常大;眼珠仿佛比那鏡子還亮。

    長臉,胸前灑着一把雪似的白髯,戴着一頂青紗的小帽;穿的衣裳雖也是綢子的長衫,可不顯得太闊;雖然威儀可畏,但他不是這裡的大人。

     這位大人,他就是功封侯爵,官高一品,朝廷的棟梁;财勢蓋過王公,聲名滿于宇内,同時也令人害怕——是這柳樹井、老虎窩的主人?皇上賜匾,今天辦壽的就是他?看來可是不太像,但這個人卻就是‘輔大人’了。

     謝琴隻屈一屈腿兒,細聲的說:“請大人安!” 這大人,微微點點頭,問說:“你是姓謝?” 謝琴點頭說:“是!” 這大人盤問得很詳細,問:“你今年十幾歲?那裡的人,你爸爸是幹什麼的?他還活着沒有活着?你是否有兄弟或叔伯?你跟吳三貴學戲到底有幾年啦?……” 謝琴卻略略的回答:他說:“父母俱亡”、“沒有叔伯和兄弟”、“跟吳三貴學戲已四年多”、“原籍是河南陝州人。

    ”…… 這大人又問:“你即是陝州人,那裡離着陝西省很近,你知道或聽說過,陝西西安府當年有一個唱秦腔的著名戲子,别号叫‘關西鳳凰’?他也姓謝……” 說話時,卻把眼睛向着謝琴的臉上直盯。

    謝琴卻沒有立時回答,轉臉看了一看;身後那個身高體胖,威嚴可畏的白胡子老頭,兩隻大眼睛更向他瞪得厲害。

    這大人就微微的冷笑說:“你告訴我不要緊!我隻問你這一句話,大概你是不肯當着别的人跟我說?那麼我就叫他們全都躲開……” 當時就一口努【口努為一個字】嘴,那猛霸王江苞和那有威嚴的老頭,齊都出屋去了;而這時的屋裡,除了這大人,就是謝琴了。

    這大人把燈吹滅了一隻,留下一隻也把燈撚壓下去了一些,立時屋裡的光線極低,十分昏暗。

    那些硬木的器具都更顯得發黑,而那面巨鏡也光亮頓滅,停了些時,仿佛窗外的人全都走了。

     這大人就眼望着發出一種凄慘、顯出一種忿恨的謝琴這張小臉,他卻又把腰挺起來些,一手擋胸,仿佛是預備着招架似的,他就微微笑着:“小孩子!你别再瞞着我啦!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你姓謝,你有個比你大得多的哥哥也姓謝。

    前些日,你們都住在謝家店裡。

    你拜那吳三貴為師,前後還沒有幾天,你可竟敢欺騙我,說什麼跟他已經學了四年多啦!” “哈哈!你不必再瞞着我,你跟吳三貴學戲,一定也是為知道我平時愛好聽戲,才想以唱戲為名,昏倒我這宅子裡以便接近我。

    所以我今天辦壽,偏要叫你來。

    我慶賀禦賜的匾額,也得讓你知道。

    在天津府的道上劫黃綱,把珠寶向我家裡栽贓,那口操河南陝西一帶口音的劫綱大盜,不是你的哥哥還是誰?” “這些事全不必瞞,我早料到這一回。

    那關西鳳凰謝鳴霄,他死後我就知道。

    因為他妻子有好武藝,更認識許多綠林中的人;他還有後代,二十年之後必定有人替他找我來報仇。

    現在可還沒到二十年,你就來了。

    好!……” 這時候,謝琴是一語也不發,小臉兒慘白,雙目瞪得很大。

    這大人卻索性下了床站起來了,他也似乎顯着有些驚惶,但依然傲笑着說:“不但我早已猜透,伍降龍也把你看出了。

    如今你并且承認了,我勸你趁早不要再糊塗。

    你就是會一點武藝,也沒什麼用;何況你現在手裡沒有家夥,這屋裡又隻有這一對鐵燈台。

    你要想行刺于我,你就拿一隻鐵燈台,我再拿一隻鐵燈台,咱們兩人碰一碰,看看倒是誰力氣大?” “這時候,其實我立時就可以叫人來把你綁起,或送官去殺頭,或當時将你剁成爛醬,都很容易,我早已布置好了。